新帝今天這一手,多狠多毒啊!
真真是把所有人都騙過去了。
當日皇太後提議以日代月守孝的時候,他自己樂顛顛的答應了,一連二十七日神色如常,麻痹了皇太後,也麻痹了所有朝臣,直到今日朝議,百官俱在,方才猝然發難。
他就隻出了一刀,但是架不住這一刀又準又狠。
皇太後的監國權柄也好,對於新帝的天然壓製也好,都是來源於先帝的。
她是先帝的皇後,是新帝的母親——現在皇太後自己帶頭辱蔑先帝,自掘根基,她還有什麼資格、什麼臉麵來代先帝行權?
撤簾還政吧你。
尚書左仆射董昌時與侍中李淳心生驚顫,中書令王越也是兩股戰戰。
陛下你演我啊!
過去那十八年,入宮後那二十七天,你演傻子演的跟真的一樣啊!
皇太後翻車一點都不冤枉,你把所有人都騙了,滿朝文武都把你當狗,哪成想給你個月亮你就開始仰頭長嘯了啊!
那之前我打的小報告,還有懷裡這封奏疏……
不會也是坑吧?
媽耶,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殿中眾臣心思各異,嬴政卻無心理會,吩咐人攙扶著皇太後往偏殿就近歇息,又一氣兒連催禦醫過來。
少監泰平親自去請的禦醫,一邊催促著腳步快些,一邊提了句陛下杖殺了幾個不敬先帝的朝臣,連禮部尚書都給革了職,太後娘娘心腸慈悲,大抵是受驚不住,這才暈過去了。
禦醫老宮廷觀眾了,一聽就知道這裡邊兒有事,了解原委之後,便曉得屆時該如何回話了。
到偏殿去隔著簾子診了脈,告罪之後,再瞧了眼皇太後臉色,就知是急怒攻心所致,給開了藥,對外卻說是時氣所致,忽發熱疾……
嬴政跪在皇太後床邊,憂愁不已:“這可如何是好?”
又依依的拉著皇太後的衣袖,哭泣道:“母後,孩兒年幼,您不在身邊陪伴,孩兒實在心有不安啊!”
淚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流,他又轉過臉去看馮明達,頗有些濡慕的叫了聲:“舅舅。”
然後問:“您說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自打進入偏殿之後,馮明達腦子就轉到了一百八十邁,可即便如此,聽到新帝詢問自己該怎麼辦之後,他也不禁原地宕機了好一會兒。
然後猛地醒悟過來,冷汗涔涔的俯下身去:“臣萬萬擔不起陛下這一聲舅舅,且臣出身外戚之家,豈敢妄言天子之事!”
嗯?
沒掉進坑裡啊。
嬴政也不在意,馬上重開了個坑:“您是母後的弟弟,那便是朕的舅舅,如此稱呼,何錯之有?”
又神態黯然的說:“母後中途暈厥,朕為人子,自該在母後左右侍奉湯藥,隻是今日畢竟是朕禦極之後的第一場朝議,於國朝意義非凡,宗室、勳貴,百官俱在,若虎頭蛇尾,隻恐見笑於天下。若全孝道,則有負於國家,若顧全家國,則有負於母後,朕實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完,他斂衣向馮明達行後輩禮:“還請舅舅教我!”
馮明達毛骨悚然,立即拜倒,邦邦邦連磕了三個頭:“臣萬死,臣惶恐!!!”
然後他猛地意識到——
艸,掉坑裡去了!!!
讓新帝彆舉行朝議,就這麼散了……
你身為外戚,居然膽敢左右天子朝議,是否有不臣之心?
滿殿那麼多宗室、勳貴,新帝親爹周王也在,人家關係不比你硬?
人家都不吭聲,怎麼就顯出你來了?
尤其皇太後有失德之行在先,馮家竟然還敢如此跋扈!
讓新帝彆管皇太後,繼續開會……
第一次朝議皇太後沒能坐到底,中途撅過去黯然離場,以後還能再厚著臉皮過來嗎?
那這監國之權,不就算是廢了嗎?!
要是什麼都不說,當個鋸了嘴的葫蘆……
你是尚書右仆射、當朝宰相啊!
先帝臨終之前將天下和新君殷殷托付於你,現在大事當頭,你跟個啞巴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你還有什麼顏麵繼續站在朝堂之上,輔佐天子?!
三個選擇排在一起,權衡利弊之後,馮明達隻能選擇第二個。
也是這時候,他才明白新帝為什麼單單把他叫到偏殿來。
因為皇太後忽發時疾,不能繼續出席朝議,但朝議需要繼續進行的決定,不能從新帝口裡說出來!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皇太後再拉胯,名義上也是新帝的母親,子不言母過!
但是馮明達是皇太後的胞弟,他可以代替皇太後發聲,如此一來,既洗清了新帝可能有的不順罪名,日後皇太後蘇醒過來,也不能找皇帝麻煩——不服氣找你弟弟去啊,那是他提議的,朕是不得已而為之!
馮明達:“……”
馮明達:“…………”
緩緩地流下了兩行淚。
朝堂的套路……
真他媽深!
難受的同時,馮明達還要忍受著心腸肮臟的新帝發出假惺惺的、鱷魚的問候:“舅舅,您怎麼哭了啊?吉人自有天相,母後會沒事的,您彆太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