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遭逢四房夫妻嘎嘎亂殺,力有未逮,倉皇逃竄。
馮老夫人隻見她回來複命,卻不曾見馮四夫人這個兒媳,臉色隨之一沉:“老四家的呢?難道她真敢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那婆子心下叫苦不迭,神色躊躇,為難不已。
馮老夫人見狀,聲色為之一厲:“她到底是怎麼回的?你一五一十的講!”
那婆子惶恐不已,再三告罪之後,方才躬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將馮四夫人的話講了。
馮老夫人氣個倒仰!
她十六歲嫁進馮家,從孫媳婦做起,現在底下已經有了孫媳婦,這麼多年下來,從沒聽聞過如此狂妄之語!
“好個四夫人,真真是好兒媳婦,竟敢威脅到我頭上來了!”
馮老夫人將麵前茶盞摔在地上,霍然起身:“帶路,好叫我去瞧瞧你們四夫人的威風!”
那婆子蜷縮著身體候在底下,大氣都不敢出,見馮老夫人的陪房擺了擺手,趕忙見個禮,快步退出去了。
那陪房又勸馮老夫人:“四夫人是個混不吝的,一股小家子氣,您何必同她一般見識?且她有諸般不是,也總有句話是對的。”
馮老夫人道:“哪一句?”
陪房扶著馮老夫人重新坐下:“瓷器不與瓦罐鬥,不值當。”
馮老夫人合上眼,默默喘息了半晌,終於發出一聲冷哼:“且叫那幾個眼皮子淺的再蹦躂幾天!”
……
這一晚,四房算是同馮老夫人撕破了臉。
隻是雙方出於種種思慮,都不曾將事態擴大化。
第二日,馮四夫人照舊往婆母院裡去請安,馮老夫人冷著臉敲打了兒媳婦幾句,也渾然不曾再提過生病侍疾的事情。
於是日子就暫且這麼糊塗著過下去了。
又過了兩天,馮四爺遞上去的奏疏得了批複,翻開瞧了瞧,新帝隻說了些“馮卿忠君體國”的車軲轆話,並不深談當下政局。
可馮四爺這上疏原本就是站隊,與朝局無關,這會兒見了這兩句話,一顆心也算是安了。
待到返回府上,私底下又寬撫妻子:“我觀當今天子近來動作,不似庸人,料想不會因馮家之事而遷怒蘭若,現下又如此批複,可見蘭若無憂了。”
馮四夫人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再想起這幾日大嫂不複往日親切的麵孔,又不禁冷哼:“長房打得好主意,送我女孩兒進宮去吃黴頭,自己心裡邊不知道憋著什麼壞水兒,不成想倒叫蘭若得了前程,氣也氣死他們!”
……
四房揚眉吐氣,長房難免暗生陰霾。
馮珠娘坐在正房隔間裡做刺繡,心思卻飄到了隔壁。
那邊兒馮大夫人侍奉著丈夫改換常服,到底沒忍住,低聲問:“咱們這步棋,是不是走錯了?”
她期期艾艾,語氣中已經有了些許懊悔:“若當日被選進宮的是珠娘,承恩公府長房嫡出的女孩兒、太後娘娘嫡出的外甥女,必然是要做皇後的!可現在,常家的兒子不過是個六品官……”
馮珠娘聽得微怔,直到針尖兒紮破手指,方才猛然回神。
她將手指送到口中,輕輕吮吸。
那邊馮明達斥了一聲:“婦人之見!你懂什麼?”
說著,話音轉低,簾幕掀開,他到隔間來,瞧見了低著頭不語的女兒。
馮明達心下愈發不快,語氣倒還和煦:“珠娘,回去歇著吧,我有些話要同你阿娘講。”
馮珠娘溫婉一笑,起身道:“是。”
臨走前,馮明達又叫住了她:“珠娘,你彆多思多想,阿耶如今做的,都是為了我們馮家。”
馮珠娘柔聲應了聲:“阿耶寬心,女兒都明白的。”
等她走了,馮明達的臉色方才徹底陰沉下去:“錯非你是幾個孩子的阿娘,錯非我不對婦人動手,剛才我就該給你一巴掌!”
馮大夫人不由得低下頭,語氣不無委屈:“你怨我做什麼?”
“方才我不知道珠娘在這兒,難道你也不知道?!”
馮明達壓抑住怒火,將聲音降低:“你心裡猶疑,大可以私下同我講,在珠娘麵前說這些,除了亂了她的心思,叫她生出不必有的遐思,又有何益處?!你難道不知道,全家賭上性命做這件事,究竟是為了誰?!”
馮大夫人忽然氣餒,頹然坐到繡凳上,低低的抽泣起來:“夫君,我不知是怎麼了,這幾日總是在做一些不好的夢,我,我後悔了……”
她用帕子擦了眼淚,憂慮所致,一時難以為繼:“馮家簪纓世族,鐘鳴鼎食,富貴已極,何必再去謀求其他!”
馮明達冷笑一聲,見妻子如此傷懷憂愁,卻也不禁心生歎息,坐到她旁邊,低聲道:“我難道便不怕嗎?可是怕有什麼用?馮家誠然鮮花錦簇,可你難道不知月盈則缺?”
他攬住馮大夫人肩頭:“我位居宰相,又是國公,太後娘娘無子,繼位新君與馮家又有何交情?馮家的顯赫與富貴,便是馮家人的催命符!若不趁機謀劃來日,難道引頸就戮?!”
“罷了,罷了!”
馮大夫人搖頭苦笑:“事到如今,哪裡還能回頭呢!”
馮明達沒有言語。
時值半夜,萬籟俱寂,隻有一輪明月高懸,無聲的注視著世間萬物。
……
四房既然跟馮老夫人翻了臉,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父母在,不分家,現下馮老夫人還杵在這兒,她不開口,四房斷然沒有分出去單過的可能,隻是現下兩邊兒既然鬨掰了,馮四夫人就得盤算一下分家之後該如何過活了。
大樹底下好乘涼,馮四爺生在馮家,總歸也是得了家族蔭蔽的,雖是庶子,自幼卻也不曾為銀錢發愁,因他頗有些讀書的天賦,馮老太爺一碗水端平,如前邊嫡子一般為他聘請名師,諸事都操辦妥帖,叫他無有後顧之憂,這才有他少年登科、得中進士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