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恒瞟了眼,從會議桌下來,邊朝門口走去邊說:“剛才送她下樓的時候,她問我你幾點下班,我實在看不下去你一直加班了,就隨便說了個時間。”
說完,也不給周雲川說話的機會,他即刻離開會議室。
門合上,會議室恢複沉寂。
手機還在響,周雲川無動於衷地看了一會,半晌,他抬手合上筆記本電腦,然後拿起手機,劃下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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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周雲川下樓的這幾分鐘,梁招月的心情極是忐忑不安。
儘管從徐明恒那邊知道了他今晚的下班時間,但撥打他電話的時候,其實梁招月已經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
尤其在最開始的十幾秒,電話那端是一直是無人響應的狀態,更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失望在所難免,但也沒那麼失望,就在她要放棄時,電話那端突然有人接了。
周雲川低沉而又略顯的疲憊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徐徐傳來。
他說:“怎麼了?”
很熟悉的一句話。
她捏緊手機,儘量輕著聲音問:“你下班了嗎?我想請你吃飯,謝謝你之前安排的車。”
那端默了許久,安靜得隻有電流的摩擦聲。
梁招月悄然等待,靜候一份回應。
良久,他淡聲問道:“你在哪?”
無端的,她鬆了口氣,說:“我在金融大廈A座的負一層停車場。”
換言之,她在他公司樓下。
他又是沉默了一會,隨之他那邊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整理東西的聲音,梁招月正納悶著,便聽到他說:“我三分鐘後下去。”
聞言,她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緩解了許多,口吻也變得輕鬆:“你慢慢來,我等你。”
他淡淡地嗯了聲。
通話到此結束。
梁招月嘴角剛抿起,隨即想起什麼,她又低頭懊惱。
她剛才好像說了我等你?
是說了。
但周雲川好像沒什麼反應。
隻有簡單的一聲“嗯”。
梁招月又糾結了,他聽進去了嗎?又是作何感想的?
她不得而知,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沒個安寧。
就在她暗暗揣測時,周雲川下來了。
不得不說,他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說好三分鐘,那絕對不多不少。
晚上八點半的時間,車庫的車已經走了大半,加上梁招月停靠的位置顯眼,還沒等她下車迎他,周雲川已經來到車子跟前。
他盯著車看了會,繞過車身,走到副駕駛的位置,打開車門坐上車,然後係安全帶。
很一氣嗬成的動作,半點猶豫都沒有。
梁招月驚住了。
周雲川見她沒反應,問:“不是要吃飯?”
她嗯了聲,拿起手機,故作淡定地說:“我找了幾家,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我發你微信,你看看想去哪家?”
周雲川打開手機微信,點進梁招月的聊天界麵。上麵有她發來的三家餐廳信息,他點進去退出來,一一掃過每家餐廳的名字,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這三家餐廳都精準地合乎他的口味。
有兩家甚至是他經常光顧的。
他從手機屏幕前抬頭朝梁招月看去,目光一時有些意味深長。
這時,他想起徐明恒說的那些話,再稍微聯係梁招月每次和他相處時的一些細微反應,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他到底年長她幾歲,這些年又浸淫商場,同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旁人什麼心思,他一清二楚。此前也不是沒看出來她的心思,但那會他不怎麼在意,也沒去深究。
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紙合約的事情,到期一拍兩散,很簡單的一件事,複雜不到哪裡去。
可現在,看著這明顯做過功課的餐廳信息,周雲川不得不開始正視梁招月這個人。
正視她隱藏在這細微動作背後的情意。
梁招月被他看得心裡直犯怵。
他是輕描淡寫地一瞥,可那眼神分明充滿考究,目光極深,像是一眼就要望到她心底裡去,將她看得一乾二淨,讓她藏無可藏。
她在他的注視下,所有的心思全然無處遁形。
在跟徐明恒問過他下班的時間後,她又打電話找孟安安詢問他的飲食喜好。
得知周雲川飲食偏清淡,在北城經常光顧的餐廳有兩家。梁招月一番思量計較之後,找了一家差不多檔次的餐廳加進去,再一同發給他,讓他來挑。
她知道這點小心思在他那邊看都不夠看,他馳騁商場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算計沒領略過。他一定能第一時間看出來。
她要的是他看出來後會如何應對。
是會揭穿她,讓她好自為之不可越界;還是沉默到底,給予她體麵。
在得知他對感情的態度是挑明拒絕之後,梁招月思考了許久,與其坐以待斃,次次揣測他心思,不如主動出擊,爭取一點主動權。
反正最壞的結局不過是退回原來的位置,做一對旁人眼中的“夫妻”,然後等著一年的合約到期之後,簽字離婚分道揚鑣。
心裡是這麼打算的,但真的付出實際行動了,難免還是會膽戰心驚。
說到底,她做好了迎接最壞結果的準備,私心裡卻還是希望幸運之神能眷顧她。
氛圍一時僵硬。
周雲川盯著她看了數秒,眼神極為平靜,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悄然落地。
就在這磨人難捱的靜寂中,梁招月聽到他說:“第一家吧。”
聲音極淡,有無奈,也有縱容的意味。
梁招月握著方向盤的手徒然抓緊。
周雲川說的這家餐廳叫“漁家燈火”,孟安安說過這是他最常光顧的一家,每回都是一個人去。
她故作鎮定地說了聲好,然後拿起手機設置導航。
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開到地麵上,梁招月發現雪變小了,細細碎碎地從空中飄落。
漫天雪白的世界,路燈靄黃,明亮而溫暖。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無不熱鬨。
這樣尋常普通的景色,她一個人不知道看過了多少遍。
第一次,她身旁有了陪同的人,這個人還是她心裡所渴盼的。
梁招月想,無論往後的結局是什麼,她和他又將何去何從,再回想起這天,她一定記得他那一瞬間的縱容。
縱容了她的接近,默許了她的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