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邊境嚴寒,冷風呼嘯,餓殍載道,遍地屍骨殘骸。
建於此地的衛城被鵝毛大雪重重覆蓋著,白茫茫一片,顯得冷清陰森,城門大開,並無守門的將士。
半月前,胡人忽然大舉進犯,打得衛城措不及防,節節敗退。
守城的是一位蔣將軍,頑強地抵抗了十日,破城被俘的那一刻,胡人惡劣命令他辱罵大周。
還說隻要他辱罵大周,他們就會大發慈悲地放過他。
蔣將軍寧死不屈,一頭撞死在城牆,死前含淚看著將士們堆積如山的屍體,高聲呼道:“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最後他的腦袋被人割下,被掛在城牆上,胡人長驅直入,惡劣肆意屠殺了半城人,
據說當時雪都染成了紅色。
此刻,賀歲安茫然地看著這個地方,不知該往哪邊走。
她一睜眼就在這裡了。
賀歲安好像沒了記憶,她不記得自己為何會來到衛城。
奇怪的是,她隻記得自己叫賀歲安和年紀,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了,來自哪兒,還有沒有家人也不知道,對這些事完全沒印象。
好疼。
賀歲安慢慢發現腦袋開瓢了,額頭和腦後勺有凝固的血漬。
誰打的她?
這種傷口不像是單純打人,而是要致她於死地。
賀歲安惶恐地看四周,風裹著雪源源不斷地吹過來,打得她露在外麵的皮膚生疼。
她不敢再逗留於城門,搓著手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裳,縮脖頸進衣領裡,希望能暖和一點。
先進城?
在要踏入城門的前一瞬,賀歲安情不自禁抬頭看了一眼還高高掛在城牆上的人頭。
這怎麼會掛著一顆頭顱?
被風雪侵蝕多日的繩索忽斷了,頭顱冷不防滾落在地。
賀歲安嚇了一跳。
有一名佝僂著背,衣不蔽體的老者一瘸一瘸地經過此處,看到頭顱,一副想撿起來的樣子。
她看見有人,先走過去。
老者見賀歲安不像衛城人,又見她被這顆頭顱嚇到了,主動解釋說這顆頭顱是衛城蔣將軍的。
掛著時,沒有人敢取下來。
掉下來,也沒人敢撿。
攻破衛城的胡人搶奪糧食和金銀後,又回到草原,他們認為住在城裡不安全,又怕大周會派人過來,所以沒留人霸占衛城。
但胡人臨走前警告過衛城百姓,不許替蔣將軍收屍。
衛城活下來的百姓實在不敢替這位蔣將軍好好安葬頭顱,怕胡人會去而複返,令自己惹禍上身。
賀歲安聽明白了。
這顆頭顱是守城將軍的,是舍命守城的忠義之士的。
她雖然還是怕死人的頭顱,但心中油然升起了幾分敬佩,頭顱掛了這麼多天,再加上被雪凍了許久,如今隻剩下淡淡的血腥味。
“小姑娘。”
老者的聲音在雪中響起。
賀歲安聞聲看去,小臉被冷得泛紅,鼻尖亦是。
他誠摯道:“你可願意同我一起埋了蔣將軍的頭顱,我一把老骨頭了,實在是有心無力。”
埋頭顱需要挖坑。
前段時間,老者臥病,今天才回光返照地起來,便直接來了城門口,但又實在沒什麼力氣。
他艱難地彎下老腰,雙手撿起頭顱,自己都半截身子埋入黃土了,有事就有事吧,見不得守護過衛城百姓的蔣將軍受辱。
賀歲安不覺得老者是在騙她。
因為他身體一看就知道弱到提不起重物的那種。
她答應了。
老者請賀歲安先拿著這顆頭顱,他現在立刻去借一些挖坑的用具過來,到時候,就在城門口側麵的空曠地方埋了蔣將軍。
說罷,老者去找人借了。
賀歲安從包袱裡拿出一塊布,這個包袱是她醒來就在身邊的,用布包住這顆頭顱後,心跳如擂鼓地捧著,其實依然會怕的。
畢竟她隻是個普通人。
老者很快就借到了,他們一起埋了蔣將軍的頭顱。
老者再三向賀歲安道謝,然後離開,他沒家,是流浪之人,曾以衛城為家,也沒法收留她。
所以她要獨自去找落腳之處。
街上沒有行人。
衛城還活著的人有能力的就跑了,沒能力的隻能留在衛城。
天寒地凍,無處可去。
畢竟衛城在邊境,若是去最近的晉城都要騎快馬騎上個五天。
衛城百姓擔驚受怕,亂跑凍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太大了,想著留下能過一日就過一日,望著朝廷早日派人過來救他們出水火之中。
但一天一天地過去,死的人隻多不少,猶如白色地獄。
街上也就沒什麼人了。
賀歲安空出一隻手接了點雪花,沒有停下腳步,徑直往前。
破舊的燈籠掉在緊閉著門的店鋪前,似闃其無人般。
遭到胡人破壞的房屋也還沒有得到修繕,殘缺的木頭亂糟糟滾在地上,無人在意。
放眼看去,似乎就沒看到有一家店鋪是開著門的。賀歲安想喝一杯熱乎乎的茶的願望可能要落空了。
她試著逐戶逐戶地敲門。
天寒地凍,晚上睡外麵不冷死都會落一身病。
敲了幾戶人家,沒人給開門,有兩戶能瞧見燒飯冒煙的痕跡,證明此時此刻是有人住的。
衛城百姓前不久才經過胡人的殺掠,不敢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正當她要放棄敲門之時,對麵一家客棧悄悄地開了門。
“小姑娘。”
有人叫她。
賀歲安驚訝轉過身。客棧裡的那個人又把門縫拉得大些,是名老嬤嬤,她似是在確認外麵有沒有危險:“小姑娘,你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