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山巔雪虐風饕,積玉堆瓊幾千疊,嶙峋萬仞,天寒地坼,是凡人可望不可即的風景。
修真界最大的劍修門派——玄天宗,便是坐落於此。
萬仞冰川之上,乃是宗門正殿執事堂,形似道觀,巍峨古樸,周遭有人禦劍來去,一派仙家氣象。
山間有刺骨的寒風吹過,若是凡人在這裡耽擱一刻,怕是連周身的血肉都要凍結了去。
好在此間來來往往的都是修仙者,不懼寒暑侵襲,數九寒天,尚有人身著輕薄的春衫。
僅有一女子披著厚厚的鶴紋大氅,站在執事堂前,顯得格格不入。
周遭一片蒼茫的白,凜冽的山風拂過,她發間係的那一截紅綢,在風中獵獵飛舞,成了天地間唯一的一抹豔色。
陸陸續續有人踏出執事堂的大門,那些或隱晦或直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有換來她的半點矚目。
玄天宗的數名弟子隨著人群離開執事堂時,隻覺得耳邊還縈繞著剛剛堂前那長老慷慨激昂的言辭,經過這名女子時,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心下歎了口氣。
那是薛宴驚。
一十六歲時拜入玄天宗,於試劍時得了掌門青眼,收為關門弟子,風頭無兩,前途無量。
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似乎就可以透過她手裡的劍,看到她將來一生的風光。
可惜入門不過數月,玄天宗內爆發大亂,有叛徒與外敵聯手,掌門被偷襲,而他最小的兩個弟子被玄天宗的仇家借機擄走。
薛宴驚這一失蹤,便是百年,數月之前才被出門遊曆的弟子恰巧在昆吾山附近遇見。被找到時,她似乎受了重傷,整個人渾渾噩噩。
師門上下難免詢問她的遭遇,可偏巧她丟失了這百年間的記憶,什麼都說不出來。
眾人憐惜她百年流離失所,自也不便追問,隻能任由她的經曆成為一個謎團。
但這段謎團卻在一炷香之前被解開,今日仙霞派來玄天宗拜訪議事,其中一位皇甫長老在人群中注意到了薛宴驚,滿麵驚愕地指著她,說自己在魔界臥底時,曾於歸一魔尊的寢殿之中見過這副麵孔。
她這百年流離終於有了解釋。
皇甫長老有一位幼弟曾隕於魔族之手,自此對魔界深惡痛絕,多年來一直戰鬥在抗擊魔族的第一線,積威甚重,年高德劭,倒也無人疑心他會編造謊言刻意誣陷一個素無來往的小輩。
隻是,“興許是認錯了呢?”師門中人有心為她辯解一句,但目光落在薛宴驚的臉上,也漸漸消了聲。這張麵孔生得豔若桃李、明如秋月,柳眉之下一雙桃花眼更添三分豔色,似乎連最優美的畫筆都無法描摹其眉目。這般灼灼豔色,若有清亮的眸光或淩厲的眼神壓著,定能令人見之忘俗,偏生這雙眼裡此時盛滿了恍惚與迷茫,不免稍稍落了些下乘。
但再如何迷茫恍惚,這般無雙姝色,便是扔進美人如雲的妖族也算少見,被錯認的可能著實不大。更何況,還有與皇甫長老同行的仙霞派數名弟子為之佐證。
隨著皇甫長老斬釘截鐵的一句“絕無可能”,在場眾人落在薛宴驚身上的眼神,蒙了上一絲不明不白的色彩。
薛宴驚頂著眾人等她解釋的灼灼目光,隻能茫然地回以一句“我不記得了。”
至此,連她的失憶,在有些人眼裡似乎都成了遮掩的借口。
難怪她這修為……
在場很多人對薛宴驚了解不深,並不記得她當年的修為高低,但想想也知道,她當初必然天賦不錯,不然如何能在千百劍修中脫穎而出,獨得玄天掌門的青眼?
可如今呢?
有人歎了口氣,眼裡帶著兩分微不可察的惋惜。
眾人看不出她的境界高低,隻是修真者一旦進入元嬰期,便再不畏寒暑。玄天宗收徒向來嚴苛,百年時光,便是宗門裡最笨拙的弟子也該凝成元嬰了,可觀薛宴驚這般懼寒的模樣……有人輕聲一哂,掌門的親傳弟子,年歲過百仍未能超越金丹,傳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劍修,講究風骨,講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血可流命可拋,唯道心不可折。
一旦道心有損,從此心魔叢生,便再無緣大道。
而薛宴驚,百年魔界摸爬滾打、苟且偷生,她的道心還餘下幾分?
她身上那鶴紋大氅豈不就是最好的例證?
棄子。
有人心下已經下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