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燒,豈不燒了個燒成灰也在一起?
彆是叫她死了都跟這臟東西分不開了!
薑稚衣攔下驚蟄,讓她先去將這發辮妥善收好,想到話本裡或許寫了破解辦法,從書匣重新取出了那本《依依傳》來看。
話本中,舅母的偏方製成之後,依依與情郎的形勢急轉直下——
邊關忽然告急,依依的情郎身為將門中人,匆忙趕赴前線禦敵,不得不與依依分離。
舅母歡天喜地,趁機與兒子商議起衝喜之事。
依依偶然聽見母子倆的牆角,才知這一家人惡毒至此,卻因寄人籬下,不敢貿然撕破臉,隻好悄悄尋到一道長,請教如何才能破解偏方。
道長說倒也不難,隻需她親手用極陽極煞的凶器斬斷那發辮即可。
依依聽罷一想:她的情郎不是正巧打仗去了嗎?等他凱旋,他那浴血沙場的佩劍便是她的法寶。她和情郎情比金堅,定能在那之前守住本心,絕不負他!
“……”
薑稚衣抬眼看了看自己這座金屋。
比金堅的珠玉她倒有十七八石,比金堅的情郎怕是還未出世,叫她找誰守住本心?又向誰去要這浴血沙場的凶器?
薑稚衣一麵盤算著一麵繼續往後翻。
話本中,道長卻已沒有更多指教,後文也沒再提及什麼偏方,隻一味講情郎走後,依依是如何如何肝腸寸斷,相思成災,日日等待著邊關的捷報。
眼看剩下的書頁越來越薄,邊關的仗卻遲遲沒打完,薑稚衣越翻越快,越翻越覺得不對勁兒。
直到一氣兒翻到最後一頁,一行小字躍然紙上——
上卷完,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卷分解。
“……”
*
穀雨帶著茶水婢女進來添茶的時候,正見薑稚衣一股腦從書匣裡倒出了一摞話本。
“郡主在找什麼?”穀雨認不得太多字,“要不奴婢請驚蟄姐姐過來幫忙?”
“不必了。”
薑稚衣掃了眼那摞書,已是一目了然。
書匣裡根本就沒有下卷。
這三餘書肆,送了本觸黴頭的話本過來也就罷了,竟還是本殘卷。
她瑤光閣的賞是太好討了嗎?
薑稚衣看了眼窗外已晚的天色,板起臉:“備好車駕,明日一早去一趟三餘書肆。”
“奴婢這就著人去安排。”
“郡主明日要出門嗎?”一旁的茶水婢女提醒,“奴婢方才從外頭回來,聽說明日城中要有大事呢。”
“什麼事?”
“就是河西那位打了勝仗的戰神將軍,好像就在明日回京,隻怕到時候街上人又多又擠,馬車不便通行。”
“你是說,明日這長安城的路就成他將軍一個人的了……”薑稚衣忽地一頓,“你說哪位打了勝仗的將軍?”
“就是三年前離京的,沈家那位——”
“那位成日打馬過街招搖來去,鬥雞走狗沒個正形,與我大表哥臭味相投的公子哥兒?”薑稚衣像聽著了什麼樂子,“你方才管他叫什麼神?”
茶水婢女一噎。
穀雨一愣之下反應過來,扯開這沒眼力見兒的婢女:“這年頭是個從過軍的都能叫戰神啦?那沈家郎君多不著調的人,會打什麼仗,也值得全城為他讓路?再說咱們郡主的馬車上街,哪次不是人人退避三舍,從來隻有人家為郡主夾道的,誰還敢擠著郡主不成。”
*
翌日一早,穀雨坐在慢如龜爬的馬車中,聽著窗外鼎沸的人聲,看著車裡薑稚衣結了霜的臉色,真想給自己這嘴來上一巴掌。
方才剛出崇仁坊的時候分明好好的,她還在拍馬屁,說從來隻聽過狀元遊街,可沒聽過紈絝遊街的,昨日那茶水婢女果真是大驚小怪。
郡主雖然沒吭聲,但看表情,她這馬屁應該是拍著了。
哪兒想到到了外街,不知誰敲著鑼喊了一嗓子,說邊關來的將軍們就快入城了,街頭巷尾的人便全湧了出來,將整條主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年輕的姑娘兜了滿懷的花枝,小孩兒騎在大人肩頭,拍著手嘰嘰喳喳,壯漢們拖家帶口地搶占高地。一眼望去,滿街都是攢動的人頭。
就這陣仗,彆說郡主,怕是太上老君來了都壓不住。
人潮撥開一群又聚攏一群,偌大的馬車竟像落入汪洋的一葉孤舟,往前進不了,回頭也無路。
薑稚衣閉著眼端坐在車中,眉間陰雲密布,已經足有一炷香的時辰沒開過口。
就在一炷香前,驚蟄眼看形勢不妙,提議由她步行去書肆取書,讓穀雨陪薑稚衣去邊上的茶樓歇腳。
然而一炷香後,馬車仍然沒能抵達這間看起來就在“邊上”的茶樓。
進退兩難之際,嗡嗡的嘈雜裡忽然摻進一道咕嚕嚕的呼嚕聲。
薑稚衣輕輕睜開眼,看見懷裡那黃茸茸一團已經睡得雷打不動。
今早臨出門被這狸奴纏上,記起自己為斷發的事冤枉冷落它許久,想它也是個可憐的,她便順手將它捎上了。
眼下她在這兒不得安寧,它倒是逍遙自在。
“你今日也是專程來氣我的是吧?”薑稚衣抱起貓一把塞給穀雨。
正低頭理著黏了毛的裙麵,一群魁梧大漢突然你推我搡地擠向了馬車。
馬車一晃,薑稚衣頭頂步搖被撞得一歪,掩在袖中的手開始顫抖。
就算是京中三年一度最盛大的新科狀元遊街,也從沒有過如此喧騰的場麵。
那姓沈的究竟何德何能,能叫這些人為了看他一眼,你爭我搶成這樣?
昨日那茶水婢女叫他什麼來著,戰神?
也是……闊彆三年,她差點忘了,沈家這位紈絝子怎麼不算個“神”?
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瘟神!
穀雨手忙腳亂地替薑稚衣整理好釵飾,起身探出窗外,正要提醒隨行護衛小心一些,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逆著人潮而來。
“郡主,驚蟄姐姐回來了!”穀雨驚喜道。
薑稚衣抬起眼來。
“幸好幸好,您想看的話本拿到了,今日也算不虛此行,您便在這車中先看看書寬寬心,想來開道的金吾衛也快到了。”
薑稚衣勉強“嗯”了聲,臉色終於好看了點。
車門移開,驚蟄氣喘籲籲跳上馬車。
薑稚衣攤開手去,卻接了個空。
驚蟄:“郡主,奴婢沒拿著下卷,三餘書肆的夥計說,您這書不是他們那兒的。”
“什麼意思,這書不就在他們掌櫃送來的匣子裡?”
“但他們驗看了卷底,確實沒有書肆的花押印,眼下隻好等掌櫃的回來給個說法。”
“掌櫃的人呢?”
“掌櫃的……”驚蟄緊張地吞咽了下,指了指外頭,“也去看沈少將軍凱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