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就要天譴是不是也太嚴苛了些?
想著便也沒了縱情歌舞的心思,昨晚上閒著,薑稚衣又拿出那本《依依傳》,忍受著話本裡那個“沈元策”的荼毒,仔細看了看女主人公在道觀問過卦後都做了些什麼。
看完決定效仿一下,起早去趟太清觀,將這道禮給全了。
隻是近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乍一早起還有些不習慣,一上馬車便睡了過去。
見小榻上的人眉心緊皺,額頭汗濕,不知做了什麼夢,驚蟄攪了張帕子靠近過去。
還沒擦著額頭,薑稚衣突然猛地睜開眼來:“……阿策哥哥!”
驚蟄嚇了一跳,想問薑稚衣是不是魘著了,還沒開口先一愣——
“???”
什、什麼哥哥?
薑稚衣急促喘息了幾聲,望著馬車頂愣愣眨了眨眼,驀地坐了起來。
“郡主?”
“我這是在哪兒……”薑稚衣滿眼怔忪地看了看四周。
“去太清觀的路上,郡主,您是夢見……沈少將軍了嗎?”
薑稚衣的臉色從迷茫慢慢轉為震驚,不可思議,難以接受:“……我剛喊什麼了?”
“您喊了阿策……”
薑稚衣一個激靈豎掌打住她,深吸一口氣,僵著手指了指茶盞。
驚蟄連忙遞上茶水。
薑稚衣接過來就開始漱口。
呸,呸呸!
都怪那《依依傳》的女主人公身世遭遇跟她這麼像,男主人公又是拿沈元策當的模子,她翻來覆去看了太多遍,竟像被洗腦一般入了戲,方才居然夢見自己成了話本裡那個滿腦子隻有情郎、張口閉口“阿策哥哥”、肉麻話連篇的依依。
夢裡的她苦等三年,終於等到情郎從邊關回來,卻發現他與她相見不相識,仿佛全然忘了她……
薑稚衣抬起手,驚愕地摸了摸濕潤的眼角。
夢裡被拋棄的傷心絕望未免太真實了些,就連場景都與那日在茶樓看沈元策凱旋一模一樣。
這麼一回想,恍惚間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
薑稚衣晃了晃暈沉沉的腦袋,打住了回想,問驚蟄:“昨日我看完後,你將那話本放去了何處?”
“奴婢想這話本容易生事,輕易還是不拿出來的好,給您鎖進了書匣。”
“回去立馬把它燒了,燒成灰,燒得一乾二淨最好!”
“奴婢記著了。”
薑稚衣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感覺這夢做得頭重腳輕的,靠著腰枕緩了會兒神,問:“到哪兒了?”
“離太清觀還有一段路呢……”
話音未落,驚起一聲淒厲馬嘶,馬車一個急停,薑稚衣驚叫著向前栽去。
驚蟄險險攙穩了人,急聲朝外問:“發生了何事!”
“是絆馬索,有山賊,保護馬車!”
車外護衛紛紛拔劍出鞘,丁零當啷的刀劍相接聲頓時響作一團。
“……天子腳下,京郊地界,怎會有山賊出沒?”驚蟄掀開車簾一角往外望,見成群的匪徒舉著大刀蜂擁而至,轉瞬便團團包圍了馬車。
車內擺設七零八落,器具摔碎一地,薑稚衣喘著氣驚魂未定。
不等她回神,“鏗——”一聲悶響,一把大刀飛砍而來,車輪下陷,馬車轟然歪倒。
薑稚衣人被甩向車壁,腦袋“咚”一下撞了個結結實實。
“郡主!這馬車不能待了,咱們得下車去!”
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痛,薑稚衣懵了一瞬,痛苦地皺起眉,眼看驚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一個字,就這麼迷迷瞪瞪地被拉下了馬車。
腳下是坑窪不平的山道,四麵是滿山蕭瑟的枯黃。
薑稚衣被簇擁在護衛當中,像朵隨波逐流的浮萍,感覺天和地都顛了個個兒,周圍每個人的身影都晃動著重影。
腦袋沉甸甸的,腳像踩在棉花上,耳朵裡仿佛堵了團布,四麵廝喊聲明明很近,聽起來卻隔著一個山頭。
刀光劍影劈頭蓋臉,薑稚衣被驚蟄拉著一路左閃右避,隱約聽見驚蟄在她耳邊喊,什麼坡後,什麼跑過去。
薑稚衣眯起眼睛,順著驚蟄所指望去,看見了一座高坡。
金色的日光漫過山頭,染亮層林,簌簌消解了覆蓋在枯草上的霜粒。
長草掩映間,似乎有個身影正高踞馬上,靜靜俯瞰著底下的廝殺。
看身形氣度,並不像是賊人。
可那人投落下來的目光,又分明像在看一群螻蟻一般冷漠毫無所動。
身邊護衛一個個倒下,包圍圈收縮得越來越小,薑稚衣暈暈乎乎望著那人,突然被驚蟄猛推了一把。
“郡主,坡後是……快去求救……!”
薑稚衣頂著昏沉的腦袋,遲鈍了一刻才接收到這訊息,踉踉蹌蹌往坡上跑去。
眼前山道和樹木不停地顛簸晃動,頭頂朝暉將遠處馬上玄衣少年的輪廓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讓他如同置身夢境一般虛幻。
墜在身後的靴踏聲步步緊逼,薑稚衣捂了捂快躍上嗓子眼的心臟,氣喘籲籲朝上喊:“救……救……”
馬上少年回過頭來。
英挺的眉目與她方才夢裡那張臉不偏不倚地重合上。
薑稚衣終於反應過來,驚蟄說的是——坡後是玄策軍的駐地。
“沈、沈元策……”冷風灌入喉嚨,嗆進肺裡,咳得人眼冒金星,薑稚衣奮力往上跑著,腦袋越來越沉,腳下步子越來越來虛浮,臨到馬上人跟前,膝蓋一軟猛地摔倒在地。
薑稚衣忍痛仰起頭,張嘴想說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望著近在咫尺的玄色衣袍,艱難地抬起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一片衣角。
馬上人皺眉垂下眼睫,輕飄飄的目光在她頭頂心一落,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捏住了那片衣角,慢慢往回一抽。
雪白的手重新被甩落進泥地裡。
與此同時,身後追來的賊人也到了。
薑稚衣心下絕望得像回到了方才的夢裡,趴在地上倉皇回頭,看著那把血淋淋的大刀,終於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失去神誌之前,腦海裡隻剩一個念頭——
她今日若死在此處,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沈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