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往下說了。
死寂般的沉默裡,叩門聲突然響起。
又一名丫鬟匆匆奔進來,也像快記不住了,來不及周全禮數便在門邊倒起豆子:“回稟公子,郡主那邊又添了幾樣要的物什,說淨手之後要用香雪樓的手脂,洗臉之後要用留芳閣的麵膏,浴足之後要用玲瓏齋的潤甲露……”
元策緩緩側目看過來。
那丫鬟被瞧得脖子一縮,正要將門合攏,又一名丫鬟喊著“等等等等”,氣都來不及喘地搶著擠上前來:“回稟公子,郡主說屋裡太乾,燥得她臉疼,要造個跟瑤光閣一樣的水車,還有廂房裡有股陳年的舊味兒,需要點個熏爐,熏香的配方是……”
“啪”一聲響,元策手中書卷砸在了桌案上。
便是前線軍情最緊急的時刻,也從沒有過如此密集的急報。
這陣仗,難怪陪嫁丫鬟要提早進府,不提早個一年半載,還供不起這事精了!
幾個丫鬟齊齊一抖低下頭去:“公子息怒,郡主還是留了情麵的,說如果實在準備不全這些,她也不是不能留在這兒過日子,隻要——”
元策:“?”
“公子您去房裡……陪她……”
“……”
元策扯了扯衣襟,一指西廂房的方向:“告訴她,我沈府家貧如洗,慣不起她這些毛病,要走要留,請她自便吧。”
*
夜半更深,風雪停歇,臥房裡寂然無聲,隻有窗外樹枝被厚雪積壓,偶爾發出細碎的吱嘎輕響。
然而越是如此的靜謐,耳邊嗡嗡的女聲越是盤桓著揮散不去——
手脂麵膏朝露水……
浴池花露象牙篦……
熏爐水車去房裡……
不知過了多久,叨叨聲終於慢慢飄遠到腦後,元策靜躺在床榻上,將將沉入睡夢——
忽然哢嚓一聲,像是院裡的樹枝不堪重負,折斷成了兩截。
元策驀地睜開眼,動了動耳朵,聽見一道刻意壓輕的腳步由遠及近,正一步步朝房門靠近。
元策一掀薄被,無聲翻身下榻,取下榻沿匕首,閃身到了門邊。
房門上赫然一道披著鬥篷的人影,身形看著有些彪壯。
人影鬼祟地貓著步走到門前,忽然停下,左右四顧起來。
元策靜站在門後眯了眯眼。
送個死都這麼磨蹭。
今日被薑稚衣耗得所剩無幾的耐性徹底告罄,元策輕輕活動了下脖頸,匕首一收,一把提過一旁劍架上的劍。
這劍也有些日子沒見血了。
門外人兩隻手扒上門扇,試著推了推——
元策一手橫劍,一手一抽門栓。
門外人一個脫力踉蹌向前栽來。
“哎喲”一道女子的驚呼響起,元策目光一凝,抵上來人喉嚨的劍鋒驀然一側,一推劍首收劍回鞘。
與此同時,一陣香風撲麵,來人被門檻一腳絆了進來。
元策一把接住人,額角青筋突突跳著,垂下眼去。
懷裡的人頭頂兩床被衾,從頭到腳裹得像隻粽子,隻露了張慘白的臉,又驚又怕地碎碎念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大半夜不睡覺你在乾什麼?”元策咬著牙鬆開了人。
薑稚衣從後怕中一抬眼,看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不耐,緊了緊身上的被衾,衝他撇了撇嘴:“那我也得睡得著才能睡呀……”
元策不解地皺起眉來:“你有什麼好睡不著?是將我這院子攪和得人仰馬翻,良心不安?”
薑稚衣點了點頭,垂下眼去:“嗯,阿策哥哥,這件事我要向你認錯。”
元策皺攏的眉頭稍稍一鬆。
“說你府上這兒也不好,那兒也不好,是我吹毛求疵了,向你提了那麼多一夜之間不可能辦到的要求,也是我過分,威脅你辦不到便來房裡陪我,更是我有失分寸……”
元策拎著劍抱起臂,閒閒看著她:“郡主知道就好。”
“但是……”薑稚衣為難地咬了咬下唇,哭喪著仰起臉來,“但是你家的炭是真的一點也不暖呀——!”
“……”
“那炭一股炭味兒也就算了,燒了半天隻有煙氣沒有暖氣,屋裡冷得像冰窖一樣,真真是沒法睡人……我發誓,這次絕不是我雞蛋裡挑骨頭,阿策哥哥,你家……”薑稚衣舉著三根手指一頓,你家我家分這麼清楚,豈不又要叫人寒心,“咱們家買炭的小廝一定是被黑心的商販騙了!”
“…………”
元策張了張嘴又閉上,咬牙盯住了薑稚衣叭叭的嘴。
薑稚衣眼巴巴看回去:“你又不肯讓我的婢女進府,就不能來照顧照顧我嗎?興許你來屋裡添點人氣,我便暖了……”
元策壓著火緩緩提起一口氣:“青、鬆——”
後罩房那頭,青鬆匆匆忙忙衣冠不整地跑了出來:“公子有何吩咐?”
元策抬手一指薑稚衣:“去把她那兩個陪嫁丫鬟給我……”
“好嘞小人這就去……”青鬆掉頭跑了兩步一個急停,“啊???”
“……”
元策閉了閉眼,重新提起一口氣:“去把她那兩個婢女給我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