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可以扭轉自己的命運,那是不是可以阻止更多?
她身上的氣運自己享受不到,卻能夠影響程家,是不是如果這一世她立住了,沒有讓劉氏跟程明珠奪走她的氣運,那她身邊的人也就會跟著好起來?
“我不會再賣掉你。”行進的馬車裡響起了陳鬆意的聲音,“你已經跟著我了,後麵的命運會不一樣,你可以跟你的家人一直幸福下去。”
馬車裡先是安靜了一下,隨即響起了一個更小的少女的聲音:“嗯!”
陳鬆意抬眸看向她,小蓮一臉信任堅定地與她對視:“我信小姐。”
在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見過像陳鬆意這樣的人。
他們這些太平年間的流浪者、底層人,哪怕沒有戰爭襲來,也有種被命運支配的隨波逐流的感覺,但是陳鬆意沒有。
她是能無懼命運的人,所以她說什麼,小蓮就相信什麼。
雖然她不知道小姐隱而未說的那段未來是什麼,但她相信,不管是什麼,以後都會不一樣。
……
輕車簡從,他們出城快,在路上也走得很快,天黑的時候已經出了京郊的最後一個鎮子。
不過還沒到下一個村子,所以今天就在野外住了。
馬車停了下來,馬也被放了出去,在河邊飲水吃草。
風瑉的護衛撿了枯枝,又順手打了兔子,在他們今晚準備停留的地方生起了兩堆火。
陳鬆意帶著小蓮去了更遠的地方洗漱。
回來之後就看到火生好了,鍋也架好了,護衛們做起了今天的晚飯。
小蓮褪去了身上的迷茫,變得比剛來到陳鬆意身邊的時候活潑了些。
看到他們做飯忙,她卷起了袖子,對陳鬆意說道:“小姐,我過去幫忙。”
陳鬆意點了頭,見到在人群外,風瑉正坐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拿著一把匕首在削一根樹枝。
他們從出城就一路急行,兩人之間沒有什麼交談,陳鬆意想了想,朝他走了過去,在他身邊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
風瑉頭也不抬,依舊專注在手上削著的樹枝上:“先前你在馬車裡給她看相?你會這個?”
推演術不屬於看相,不過陳鬆意沒有刻意去解釋,而是調整了一下裙子,好讓自己起身的時候不易踩到,然後說道:“略知一二吧。”
風瑉聽著她清淡的語氣,又想起出發之前她觀天演算的畫麵,忽然來了點興致。
他放下手中的小刀,說道:“給我看看?”
風瑉難得對一個人產生好奇,更沒有想到一天接觸下來,他會覺得陳鬆意身上的謎越來越多。
兩人坐在離火堆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燃燒的火焰映在他們的臉上,並不熱。
風三少見麵前的少女認真地看著自己,原本想問她要不要自己也取個數,又覺得這樣說有一直在旁邊刻意偷聽她們的嫌疑。
還沒想好,陳鬆意就開口了。
她沒有需要他取數,甚至沒有推演,就直接說道:“你生在王侯之家,頂上有兩個姐姐,是唯一的兒子。你跟你的母親、兩個姐姐關係都很好,跟你的父親卻是見麵就吵,互相看不慣。他希望你走科舉這條路,可是你卻尚武,你表麵上用的是刀,實際上擅長的卻是槍。”
聽前麵那些畿中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風瑉還不大在意。
唯獨聽到最後一句,他才開口道:“你怎麼知道的,長卿告訴你的?”
陳鬆意搖了搖頭,又繼續道:“兩年後你會跟你父親徹底鬨翻,沒有按照他的意願入北軍,而是瞞著家裡去了邊關,隱姓埋名,從最底層的小兵做起,一路靠著戰功晉升,成為了厲王麾下最強的先鋒。”
聽到這裡,風瑉收起了臉上的一點笑意。
厲王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太子的親叔叔,他鎮守邊關,是大齊跟蠻夷之間的一道防線。
他很年輕,二十一歲就已經成了整個大齊朝的武將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話。
現在二十三歲,鋒芒更勁。
風瑉的父親也掌握兵權,風家是不應該靠近厲王的。
但是如果問風瑉他要從軍,想要入哪一支軍隊,那必然是厲王麾下。
成為他麾下的士兵,追隨他,跟他再次封狼居胥,這是每一個年輕人的夢想。
可是看先帝給他的封號——厲王,就知道這是個危險人物,所有想要明哲保身的人都不應該靠近他。
他是一把利刃,是他們大齊最鋒利的一把刀,隻要他還在邊關,蠻夷就不敢卷土重來。
但是他把蠻夷打退了,大齊朝也就不再需要他了,一旦內部壓製不了他,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把他殺死。
他如今二十三歲,再過四年,他二十七歲的時候就死了。
陳鬆意在城破之時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如果他還在就好了。
火堆燃燒,因為陳鬆意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所以空氣中一時安靜。
風瑉讓她看自己的未來、看自己的命格會如何時,本來是帶著幾分消遣之意,沒有打算相信的。
可是漸漸地,他就跟今日的小蓮一樣,在她的聲音裡聽得出神,眼前仿佛展開了她所描繪的畫卷,不由自主地忘了其他。
京城中也有很多自稱能窺探天機、推演命術的人,見他衣著錦繡、前擁後簇,上來說的都是吉祥話,說他有王侯之相,來日定然能封侯。
無數人說他與父母和睦,說他能娶賢妻得孝子,一生富貴無憂,可麵前的少女卻是第一個說他會去從軍、會打下名頭,而且還會成為厲王麾下的先鋒大將。
他的目光落在陳鬆意的臉上,看著她臉上映出的溫暖火光,還有那映在她眼底的火。
黑夜與火焰讓她整個人仿佛都籠罩在了一層神秘的麵紗中,明明就坐在這裡,卻像跟你阻隔著一個遙遠的時空。
風瑉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厲王二十七歲就死了,他帶出來的軍隊凝聚力也散了。
朝堂越來越腐敗,邊關的將士要請封的請不下來,要糧草補給的沒有,要征集新兵補充的也沒有,就算是出身王侯之家的風瑉想要得到補給,也跟朝堂吵了好幾次。
厲王所打造的鐵桶邊關,就這樣從內部被侵蝕,而蠻夷又休養生息,不到二十年就卷土重來。
那時候的邊關就隻剩下一群老兵和老去的將領,風瑉不肯回去,他跟陳鬆意第二世的父親作為厲王遺留的部署,一左一右,守著兩麵戰線。
他們的城被攻破,他還死在他們之前。
大齊的最後一位帥才就這樣隕落。
忽然,火光裡枯枝燃燒的聲音爆了一下,將陳鬆意從那片殘陽似血裡驚醒。
回過神來,就見到風瑉還在旁邊看著她,等她的“然後”。
她搖了搖頭,起身道:“然後沒了。”
風瑉被留在原地,看著她走向馬車,一時間覺得一口氣哽在喉嚨裡,半晌才低聲道:“怎麼編都不編完!”
雖然陳鬆意沒有像那些人一樣,最後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但他覺得也跟那些故意賣關子的家夥差不多了。
風瑉也起了身,看了看被削得尖銳的樹枝,拿在手裡朝著火堆走去。
飯已經做好了,他們的夥食不差,才剛從京城出來,帶的佐料跟食物都還沒怎麼用,鍋裡有米有肉有菜,邊上有幾個碗,盛好了正在放涼。
風瑉看著比剛買來的時候開朗了不少的小丫頭,見她端起一碗左右張望,顯然在找她家小姐的行蹤,於是指了指馬車。
小丫鬟立刻說了聲“謝謝公子”,就端著碗朝馬車過去了。
風瑉看著她的背影還有安靜地垂著簾子的馬車,想著原本打算離了京城之後就派個人回去給謝長卿送信說一聲,但現在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要看看陳鬆意到底要去江南做什麼。
這個跟傳聞中好友的未婚妻完全不一樣的少女到底背負著什麼、隱藏著什麼,他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