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付鼎臣就發現了,在山上用令旗指揮、跟風瑉上下配合的是個小姑娘。
可等此刻真正看清陳鬆意的模樣,她的年輕跟柔弱還是出乎了付鼎臣的意料。
陳鬆意看起來就是京中閨秀常見的樣子,眉如遠黛,腮凝新荔,烏發雪膚。
唯有那雙帶著一絲江南女子柔婉氣息的眼睛裡,有著超出這個年紀的沉穩跟韌勁。
不隻是付鼎臣,所有人都無法想象這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量,可以揮動那杆令旗,指揮他們作戰,對戰局的勝利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空氣裡一時安靜。
付鼎臣看風瑉,詢問道:“這位是……”
這時,哪怕已經知道陳鬆意要走陸路去江南,就是為了在這裡遇付鼎臣,風鳴也沒有直接說出她的身份。
他向著付鼎臣解釋道:“這是我的遠房表妹,小字阿意,數月前來京中做客,現在家中出了急事,我便奉長輩之命送她回鄉。”
既是表妹,又有長輩之命,兩人一起上路名正言順,而且也算是側麵展示了一下家學淵源——
既然自己作為表哥,喜歡習武看兵書,她會涉獵這些,能跟自己打配合也很正常。
付夫人在旁聞言,忍不住抱著小女兒感歎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陳鬆意下了馬背,聽見風瑉給自己編造的身份,從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沒有絲毫破綻地來到馬車前,向著付鼎臣跟付夫人見了一禮:“見過付大人、付夫人。”
她在高處指揮時,殺伐果斷,鋒芒畢現。
可在人前這樣低眉斂目的時候,看起來又是個端莊閨秀了,完全沒有另一麵的影子。
這令風瑉忍不住有一瞬間的恍惚。
就仿佛這半月以來跟自己相處的是另一個人,不是她。
“意姑娘快彆多禮。”付夫人連忙上前,用尚沒有完全回溫的手扶起了她,“這一次多虧了小侯爺和你,我們才能安然脫險,如果不是你們……”
付夫人說著,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哽咽。
陳鬆意抬頭,就見她含淚地望向懷中幼女,抬手摸了摸小女兒的鬢發。
一個母親在生死關頭,最顧念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在付夫人看來,今日便是真的葬身於此,那也是跟良人死在一處,隻是她的小女兒才幾歲,人生都還沒有開始,若是夭折在這裡,叫她如何忍心?
付夫人的愛女姿態,令陳鬆意一時看怔了。
第一世,她沒有跟自己的親生母親有緣得見,第二世卻是生下來就沒有母親。
此行回江南,如果能跟親生父母相認,是不是也能有機會得到這樣無私的、不摻任何雜質的母愛?
察覺到她忽然怔忪,風瑉看向她的目光所落處,見到了付夫人的這番舔犢之情。
稍微一想她的身世,他就知道她為何會這樣了。
不過這點異常,其他人都沒有察覺。
風瑉給陳鬆意加上的身份十分穩固。
像程家那樣的門第,跟當朝二品大員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付大人沒有理由知道她。
再加上付大人的女兒還小,付夫人也不大常跟京中夫人們聚首,更沒有見過她。
等到付夫人止住淚意,付家幸存下來的護衛已經把傷者跟死去的手足都各自歸攏。
山穀中漸漸隻剩下滿地殘血。
劫後餘生的慶幸褪去後,耳邊聽著傷員的痛苦低吟,看著那些失去生氣的屍體,所有人心中的興奮又被痛苦跟憤怒所取代。
沒有人想到,當朝二品大員在前往舊都赴任的路上,會遭到流匪的截殺。
風瑉從四下收回目光,見陳鬆意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冷靜的氣質跟眾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簡直不像一個生長在京城的大家閨秀,更像是經曆過無數戰場、見過更慘烈生死的將領。
“付大人,不知道先前那群歹人會不會殺回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儘快離開。”
眼看他們留在山穀外的那輛馬車也被牽了回來,沒有被倉皇退走的馬匪所毀,風瑉對付鼎臣提出了儘快離開的建議。
付鼎臣點了點頭。
他此行帶著家眷前往舊京赴任,沒有選擇走更快的水路,而是走了陸路,就是想要順路去離這裡最近的縣城——雲山縣,見一見在那裡當縣令的弟子。
既然知曉風瑉跟陳鬆意的目的地是去江南,正好也是走這個方向,於是兩邊人馬便正好結伴而行,也好防備那些匪徒再殺回來。
付家的護衛裡有受傷的,也有身死的,被他們圍在當中的三輛馬車倒是保存完好。
付大人騰出了兩輛馬車,而陳鬆意跟小蓮也坐到了付夫人的馬車上,兩輛馬車裝傷者,一輛馬車裝死者。
山穀中停留的車隊總算集結完畢,再次啟程。
付鼎臣也騎上了一匹馬,與風瑉同行,沒有聽護衛的勸告,再回到馬車裡去。
護衛頭領還要再勸,這位能臣便歎息一聲,道:“今日這些流寇毫無疑問是衝著我來的,方才被小侯爺帶領你們擊退,一時間不可能再卷土重來。若是真的再來,那必然不會再次失手,我就是躲在馬車裡,又跟騎在馬上有什麼區彆呢?”
聞言,護衛頭領終於不再勸。
車隊開始向前移動,陳鬆意坐在車窗邊的位置,伸手微微掀開了簾子。
她看著跟風瑉並行的清矍身影,見付鼎臣與他親切交談。
風瑉今日所展現出來的勇毅果決,與他平日風品完全不相符,頗有他父親忠勇侯之風,付鼎臣雖剛遭受一場劫殺,此刻禦馬行在他身旁,卻依舊沉穩。
風瑉在這樣的能臣名士麵前也沒有絲毫紈絝做派,付鼎臣所問,他皆一一妥當地回答了,隻是精神仍舊保持著警戒。
陳鬆意看到他的手一刻也沒有從刀把上離開。
直到進入了雲山縣地界,他警戒繃直的背才稍稍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