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四) 秋雨梧桐葉落時。(2 / 2)

同心詞 山梔子 4356 字 8個月前

“多謝老伯。”

陸雨梧彎起眼睛。

這些村民並非是舉家搬遷,而是將自家緊要的東西都運到村落後麵的懸崖上,但下過雨的狹窄野徑十分濕滑難走,前麵的老嫗腳下一滑,陸雨梧迅速騰出一隻手去抓她的手肘,穩住她的身形,他卻一膝抵入泥水裡。

老嫗驚魂未定,轉過臉來,顫顫巍巍,“小公子,對不住……”

泥水裡的碎石硌得他膝蓋生疼,陸雨梧搖頭,溫聲,“您站穩。”

道旁林木繁密,背後的姑娘依舊不省人事,陸雨梧折下來稍粗的樹枝給老嫗撐在手裡暫作拐杖,越是往上,草木越是茂盛,陸雨梧抬頭,隻見前麵的人撥開濃密的草葉,赫然露出來一個崖洞。

有人點燃了火把,彎身進去沒一會兒,一團黑雲伴隨著“呼哧呼哧”的聲音刹那湧出,大家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蝙蝠。

洞口狹窄,但入內之後又十分寬闊,甚至被開鑿出多個石室,或許是連著下了好幾日雨的緣故,洞中陰冷潮濕,低窪處時有滲水。

在山徑上被陸雨梧扶過一把的老嫗幫著他將那位昏迷的姑娘放到鋪好的乾草堆上,又去將自己包袱裡的一件粗布衣裳取來搭在姑娘身上。

陸雨梧輕聲道謝,而後將布兜裡的貓抱到懷裡,又在布兜底下掏出來幾個瓷罐,木塞一打開,苦澀的藥香撲麵,他從懷中取出銀錢遞給麵前的老嫗,道:“還請您替她上藥,再尋一件乾淨的衣裳給她換上。”

老嫗抬起臉,麵前這少年衣擺沾著泥水,但衣襟卻依舊潔淨,烏濃的發髻整齊,而玉簪剔透,通身的氣派與這陰暗臟亂的石洞格格不入。

少年起身抱著貓避出去,老嫗方才回過神,活了大半輩子,她實在沒見過手裡這麼大一錠銀子,睜大老花眼端詳片刻,才哆哆嗦嗦地收到懷裡,借著石壁上燃燒的鬆明,她再看向乾草堆裡的姑娘,那臂膀血淋淋的,傷處與破損的衣料已有所粘連,著實嚇人。

鬆油燃燒的味道充斥石室,紛雜的步履聲隱隱約約,細柳滿額是汗,倏地睜開雙眼,入目是嶙峋石壁,晶瑩的水珠懸在石棱,又一下子滴落在她身下的乾草堆,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清醒了些,聽見石室外步履聲來來去去,還隱約有說話聲。

她不由凝神,細聽起來。

“以前咱們這兒出過大鹽商,這個崖洞,本是他家裡鑿的,為的就是躲避匪患,多少年棄置不用了,要不是羅寧山裡頭來了那麼一幫子賊匪,咱們也犯不著躲到這兒來……”

老村長在火堆旁長籲短歎,“那頭的村子遭了劫,隻怕賊匪順著山路到這兒來也是遲早的事……”

“聽聞,永西總督坐鎮雲州,便是為了剿滅反賊,而今這些反賊占羅寧山滋擾官民,總督府就沒有派兵圍剿?”

崖洞潮濕陰暗,陸雨梧開口,嗓音泠泠,敲冰戛玉。

“小公子你也說了,那是永西總督,咱們這兒卻是出了永西邊界的,歸安隆府管,咱們這兒的縣官兒也不是沒有給知府大人送邸報,但上頭說了,永西要派兵來安隆府,那是需要那些大老爺們之間走個章程的,章程沒定好,永西的官軍就不能越界。”

老村長話音才落,一旁烤火的一個中年男人不由道:“誰知道他們那些官老爺要走多久的章程,如今隻有縣尊大人會派些人來巡視,隻不過,他們也不是日日都來,畢竟咱們這裡偏僻,路又不好走。”

“知縣多久來巡視一次?”

陸雨梧用擰乾的巾子擦拭貓腦袋上結塊的泥點子,忽然問。

“大約每隔六日來一回。”

男人答。

陸雨梧停下手中的動作,狀似不經意地問了聲,“他們來時,可遇見過羅寧山的賊匪?”

中年男人與那老村長相視一眼,兩人都搖頭。

“知縣上次來,是什麼時候?”

陸雨梧又問。

“是在五日前,”老村長端來身邊人給的熱湯,卻沒心思抿上一口,“但願咱們能將明日躲過去,等到縣尊大人他們來。”

“村長您也不用太憂心,咱們村子裡什麼人也沒有,就是個空的,那些賊匪就是來了,見不到人,又沒有錢米,他們應該就會走了!”

一個年輕的莊稼漢子端著碗過來說道。

好些人聽了,也連聲附和。

“剿匪這事,咱們總歸隻能指望官府,就盼著那些官老爺們行行好……”

老村長哀歎一聲,手中的熱湯都快涼了,聽見外頭雷聲大作,心知又要下雨,便起身張羅著讓人去將才排過積水的縫隙堵上,免得夜裡再有雨水滲進來。

細柳靜默的在石室裡聽罷這番話,又聽一陣步履聲近,她想要起身卻渾身無力,視線不經意一垂,落在床邊那雙男子式樣的黑靴上。

外麵火堆橙黃的光照在石壁上,映出一道影子,細柳看見那青衫烏發的少年進來,冷白眼皮褶痕舒展,濃而長的睫毛在眼瞼底下投了兩片闌珊的影。

他正看懷裡抱著的那隻狸花貓。

火光照見他筋骨漂亮的手背,上麵交錯鋪陳著幾道貓爪子抓出的血痕,狸花貓一點也不習慣他這個陌生人,一雙圓圓的眼睛始終警惕地盯著他,嘴裡不斷發出威脅的聲音。

但他卻還敢用手摸一摸它的腦袋,捏著小半塊糕餅,湊到貓嘴邊。

它餓得很了,隻嗅了嗅味道,就什麼也忘了,低頭就去咬糕餅。

陸雨梧彎唇,抬首望見石床上那女子麵容蒼白,雙眸冷如靜水。

而細柳卻在看他天青色的衣袂底下,一雙赤足。

倏爾,又四目相接。

“姑娘,要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