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四兒低下頭去,“我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心中憤恨不甘,又無處可施,所以才……”
“書你看過嗎?”陸雨梧問他。
喬四兒老老實實地答,“我認得的字極少,不算看過,但我有時會請衙門裡的書算吃酒,請他們一頁頁地講。”
按常理來說,衙門裡的書算哪裡會搭理他這樣一個串子,還不是因為那書是縣太爺賞賜的,他們都認為喬四兒在縣太爺那兒得了臉,再加上他經常會請人吃酒,嘴又會說話,所以才肯講書給他聽。
但他們可不管喬四兒聽不聽得懂。
“他們沒什麼耐心,好些我都聽不懂,因此雖將這書中內容記得七七八八,卻沒明白聖人都是些什麼意思。”
陸雨梧微有詫異,“你都記下了?”
“小的不敢在恩公麵前扯謊。”喬四兒規規矩矩地道。
陸驤不禁轉過頭來,將喬四兒從上到下重新打量一番,道:“看不出你記性如此之神,不識字都能將整本書背下來?”
陸驤有點不太信。
喬四兒張口:“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他一股腦兒地將印在腦子裡的之乎者也往外倒,陸驤見他搖頭晃腦,滔滔不絕,下巴險些脫臼。
“陸驤,他比你從前背得順暢多了。”
陸雨梧輕笑了一聲。
陸驤也不得不對喬四兒刮目相看,“公子,這小子莫非還是塊讀書的料?”
“小的哪裡是什麼讀書的料子,”
喬四兒有些拘謹地擺了一下手,“我們家就沒有讀得起書的,我一個哥哥是做鐵匠學徒的,兩位姐姐一個嫁了人,一個在員外家中做女使,我呢,一無傍身的長技,二又不識幾個字,隻能成日在街上混,當個掙賞錢的串子,說白了,那就是衙門裡的剩飯養出來的野狗。”
他說著,又起身作揖:“喬四沒什麼奢望,隻求當牛做馬報答恩公,您指東,喬四絕不往西!”
陸驤被逗笑:“怎麼又是狗,又是牛,又是馬的,就不能好好做個人?”
正是此時,守在房外的侍者看著對麵那道房門一開,一道纖瘦的身影出來,朝他們這邊來。
方至廊上,細柳伸手一掀帷帽,正欲開口,卻聽裡麵傳來一道聲音:“人以你為芻狗,乃是人之過,但你立身於世卻不可自輕自賤。”
房內喬四兒一時間有點難為情,撓了撓腦袋不知該說些什麼。
外頭忽然傳來一名侍者的聲音:“公子,細柳姑娘來了。”
陸雨梧一頓,隨即道:“快請。”
細柳進來,那道簾子才被侍者掀起,陸雨梧抬眸之際,倏爾一怔,她戴著帷帽,此時卻將兩麵素紗撩起,露出來的那張麵容大約是施了妝粉的緣故,所以並不蒼白,反倒因為薄薄一層胭脂而有了些血色,剔透的耳墜在她耳垂微蕩,她一身柳黃衣裙,外著素白緞麵雲鶴暗紋的寬袖衫子,眉目如畫,自有一種極致的清冷。
“那便不打擾恩公了。”
喬四兒局促地俯身作揖,陸雨梧一刹將視線落回他身上。
“不要再叫恩公,你來見過這位細柳姑娘,”陸雨梧看細柳走進來,便對喬四兒道,“是她讓那位驚蟄小公子為你解毒。”
“多謝細柳姑娘!”喬四兒連忙又對細柳作揖。
細柳退後一步,開口:“此事驚蟄確有不妥之處,你不必謝我。”
陸雨梧適時對喬四兒道,“我聽聞你通曉城中大小事,想必自有你的人脈與手段。細柳姑娘的事你應該也十分清楚,還請你多加留意。”
“這是自然!”
喬四兒拍了拍胸脯,“恩……公子,細柳姑娘你們放心!城中什麼風吹草動都彆想逃過我的眼!我這就找我那些串子兄弟去!”
喬四兒一溜煙兒跑了,房中靜謐了一瞬。
陸驤一麵看著茶爐的火,一麵偷偷瞧那位細柳姑娘,她如此裝扮,簡直不食人間煙火,哪裡像是個拿短刀的女俠。
“你身上的傷不痛嗎?怎麼過來了?”
陸雨梧讓人搬來一張軟椅給她。
細柳卻看著他,雖在房中養病,但他依舊將自己收拾得整齊潔淨,隻是麵容依舊蒼白,氣質溫文又清貴。
陸雨梧沒聽到她回答,正欲再開口,卻聽她冷不丁地道:“你很痛?”
陸雨梧笑了笑,“夜裡是有些。”
細柳聽了,輕皺了一下眉,一時間竟無下句。
陸雨梧不明所以,“怎麼了?”
“聽說今夜城中將開夜市,”秋風輕吹起細柳耳邊一縷烏發,滿窗明光婆娑,她重新抬起眼睫,對上醉翁椅上那少年探究的目光:
“我想請你與我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