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驤抬頭看了一眼簾外,那桌上堆放著的東西都是昨夜那位細柳姑娘的師弟送來的,“那細柳姑娘……該不會是對您有意吧?”
“陸驤。”
陸雨梧頗為無奈,“不得胡言。”
“照例,今日除你之外,所有人都隨我出去。”他說。
“是。”
在京中時閣老下了死令,要他們必須時刻隨侍公子左右,因而公子鮮少踏出無我書齋,即便出行,也絕不在燕京城中。
但近幾日卻不知為何,公子竟一反常態,每每出行必定帶上所有侍者,陸驤心中雖疑惑,卻也沒有多問。
公子肯多帶些人,這自然再好不過。
天色漸漸暗下去,市廛店肆燈火通明,鞭炮劈裡啪啦地響,幾個孩童追逐著地上的滾燈跑來跑去。
街上雖算熱鬨,卻鮮少有年輕女子的身影。
“公子,縣衙的人跟來了。”
陸青山上前低聲道。
陸雨梧回頭,人群鬆散,十幾名穿著青衣罩甲的捕快就跟在不遠處,他收回視線:“青山,讓他們走。”
陸青山低首:“是。”
他立即招來幾名侍者,耳語一番。
細柳帷帽一側的素紗掀起,半露一張臉,她不動聲色地掃視四周,發覺陸雨梧他們沒有跟上來,她停下,回過頭正見幾名黛袍侍者往人群裡去。
他們擋在那些衙門捕快的麵前,也不知說了什麼,那一行人很快退去。
細柳微怔。
陸雨梧走到她麵前來,“你在找人?”
“沒有。”
細柳淡聲。
“既然沒有,走那麼快做什麼?”陸雨梧朝四周一望,燈如串珠一般四下垂落,“該來的總會來。”
細柳倏爾盯住他。
正在此時,轟然聲響,漫天的火星子從她身後撲來,陸雨梧當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一用力,細柳下意識地反手製住他的腕骨。
陸雨梧踉蹌一步,撞到她身前。
四目相視的刹那,隻聽鐵石撞擊的聲音響起,細柳回過頭,火星子猶如細碎星辰撒來伴隨著灼燙的溫度迎麵,她低眼注視著他擋在她背後的那隻手,月白的衣袖在這片火樹銀花間瑩潤泛光,他手背被落下的一點火星子燙得微紅。
隔著楊柳河,對麵迴廊裡的燈影下坐著一圈兒人,他們有的敲鑼,有的打鼓,有的拉胡琴,吹嗩呐。
高亢的樂聲掩蓋不住熱鬨人聲。
“公子。”
陸青山上前。
陸雨梧朝陸青山搖頭,示意他退下,細柳立時鬆開陸雨梧的手腕,後退一步,裙袂如雲層迭拂動,“你到底想說什麼?”
樂聲盛大,陸雨梧站直身體,卻注視她身後,輕抬下頜:“你看。”
細柳再回身,人們不知何時已退至道路兩旁,他們無不探頭張望著從那頭披紅掛綠而來的一行人。
他們戴著彩繪麵具,揮臂闊步,拖著長長的調子,似唱似念,最中間那人頭上纏著神態各異的幾張麵具,雕得栩栩如生,一張臉也被青麵獠牙的麵具遮蓋,乍一看他,竟有一種一個身軀生著幾張人臉的詭異錯覺。
“堯縣如今頻出奸殺案,死者皆為十六七歲的閨閣小姐,他們如此囂張,大有等不到一個人,便絕不善罷甘休的意思。”
清如玉磬的聲音忽然落來,“你說,他們在等誰?”
細柳驀地回頭,燈火照得陸雨梧一身柏枝綠圓領袍瑩潤泛光,更襯他頸項冷白,他沒在看她,隻望著最熱鬨處。
“等誰?”
細柳話音才落,迴廊裡鑼聲猛敲,嗩呐與胡琴齊上陣。
臨水的望火樓上一串燈籠不勝夜風而斜吹落地燃燒起來,她倏爾抬頭,轟隆的樂聲翻沸,樓上昏黑,似有影子重疊。
她一手摸向披風底下藏在腰後的短刀,雙眸四下睃巡。
“眼下滿城風雨,你何不向趙大人陳情,請他派人護送花小姐入京?”
細柳脫口:“不行,我不信他。”
人群裡笑鬨聲更重,戴著麵具的人手舞足蹈,扯著嗓子唱著祭神的調子,一河之隔的迴廊裡,樂聲與他們相合。
細柳驀地看向身側之人。
夜裡秋風重,晃蕩的燈影映在陸雨梧剔透如露的眼底,笑意隱約:
“你不信他,卻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