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祝之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一輛黑色車子停在他旁邊,後座上的青年從車窗裡看他,手指搭在車窗邊緣,腕上裹著一層紗布。
穆聞澤想了想,食指上掛著的鑰匙扣轉了個圈重新落回掌心。
他抬步走過去,抬起胳膊搭著車頂,微微俯身和裡麵的青年對視,豔紅的唇彎了彎:
“顏同學的家裡大不大?”
——
第一次見到穆聞澤時,江黎的情形並不光彩。
他小時候是被拐賣過的。
彼時他被稱呼上的父親打的鼻青臉腫,一條腿被打得鑽心地疼,被關在門外對著人水馬龍的大街跪著,門內是那位母親陰陽怪氣的譏諷謾罵,外麵是行人怪異的目光。
廢物、沒用的東西、混賬、浪蕩玩意兒、丟人現世、你怎麼不去死……
他並不理解為什麼最傷人的話語是由最親近的人吐出來的,也不想去理解。
如果哪天那對父母沒有動手打他,他會覺得那天就是他人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刻。
有時他也會在想,為什麼其他人家裡的孩子像是住在天堂裡。
所有人都知道他父母是怎麼對待他的,但讓他費解的是,所有人都用那種憐憫又高高在上的表情告訴他:
等你長大後就好了。
長大後……
江黎想:可是現在的我該怎麼辦?我真的好不舒服,身上好疼,心裡也覺得好難受,眼眶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了。
既然不能為現在的我帶來改變,那為什麼要為我刻畫未來呢?
讓我苟延殘喘地繼續活著,一輩子都和塵埃蒼蠅為伴,成為其他人的飯後談資?
虛偽、虛偽、虛偽!
也會有鄰居家的小孩憐憫的送給他糖果,帶他融入那些蠢兮兮的家夥們當中去。
但是隨後他們依然是回到那個被甜蜜的牛奶和玩具組成的天堂中去,隻留他品嘗地獄的落差。
說什麼所謂的光,如果不能徹底拯救他,就不要自顧自地向他展露光明世界的一角之後再遺憾地告訴他不能接近,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扇門合上。
他好想死啊……
他那時候陰沉又麻木,像一條臟水溝裡狼狽醜陋的小狗,每天都謀求著解脫,直到——
“你這個樣子可真是可憐。”
那年他八歲,遇見了那個漂亮驕矜的男孩。
男孩的卷發在腦後紮了一個可愛的小揪揪,額前的卷曲劉海落在那張精致漂亮的臉上,江黎都要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電視裡才會出現的驕傲小王子。
小王子身上雖然穿著有些舊的衣服,但神情驕傲又肆意,插著腰看他,說話的時候就像隔壁家的波斯貓。
漂亮高傲,神氣十足,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備受寵愛的氣息。
江黎仰頭看著男孩,喃喃出聲:“你是來拯救我的嗎?”
還是個小孩子的穆聞澤抬著下巴笑了一聲:“蛤?我為什麼要去無緣無故拯救一個不相關的人?”
“哦。”江黎低下了頭,慢慢把自己縮回了龜殼。
也是,自己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來拯救他。
彼時小小的穆聞澤還沒有長大後‘天大的事都關我屁事’的覺悟。
“於其奢求彆人,”男孩撐著膝蓋矮下身,戳了戳他的頭發,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笨蛋,除了你自己誰願意一心一意的幫你。”
“我看到過你好幾次了,蠢貨,再不反抗你的腿是真的要斷了。”
“打不過就用牙咬,他打斷你的一條腿你就廢了他一隻眼睛。”
“你還留在這裡乾什麼?他們早就不讓你上學了,飯也不給你吃,都是靠鄰居家施舍的,留著你是壓榨勞動力呢,還不如去孤兒院。”
江黎向後縮了縮身子。
他從未接觸過如此明豔的小王子,心下頓時生出了層層惶恐。
同時,他也再悄悄地想:
他可以離開嗎?他離開後要去哪呢?他為什麼還要活著呢?根本沒有人願意為他承諾未來。
然後,他聽到那個漂亮的男孩說:
“喂,笨蛋,我是向陽孤兒院的,要不要跟我走?”
從此以後。
江黎的世界中隻剩下了他的小王子的顏色。
他要成為小王子的騎士,成為最忠誠的衛兵。
但是,
小王子好像不需要他這麼做。
那麼他能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