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委托人在寧邊有什麼事嗎?”
“那個姑娘,你今天肯定也看見了,郭梓函,她是亞寧化工廠的廠主,也就是老板郭宏濤的女兒,他們家的長女,她還有一個很小的弟弟。”
“他的父親開的亞寧化工廠原先是生產一些化工產品,香料顏料塑料之類的東西,近幾年不知道開了什麼竅,開始動用全部的力量生產藥品,掙了不少錢,化工廠也改成了藥廠。當地有一個他們的老同行,叫康啟藥業,也是生產藥品的,一開始寧邊隻有這一家藥廠,自然是大牌藥特效藥都在這裡生產。”
“但是自從亞寧藥廠開始改行以後,生意蒸蒸日上,想必你也是聽說過的,最近還跟嶺玉科學研究所合作,正打算推出一款新型的治療心臟病的藥。”
顧淩宇當然知道,之前在醫院輸液的時候他還看到了關於亞寧的廣告。
“這下把藥廠的一單好生意都搶了,老板黃啟自然不服,估計是捕風捉影了一些東西,他舉報亞寧藥廠的藥品造假,連帶著那個嶺玉研究所,這下沸沸揚揚的弄了很多風波,周圍的村子裡老板姓都開始懷疑亞寧製的藥。”
“兩家藥廠弄的不可開交,郭宏濤就去法院和他打官司,結果官司還沒打,郭宏濤就因為高血壓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氣的,一下子就過去了。”
“他一去世,整個亞寧藥廠和他家裡就亂了套,他家裡除了郭梓函這個大女兒,隻有一個很小的兒子郭梓衿,幼兒園可能都沒上,然後就是他們的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最近精神衰弱,還有點精神不正常,擔不起事情,兜兜轉轉最後打官司這個活就落到了郭梓函這個姑娘身上。”
“彆看這個姑娘一開始哭哭啼啼的,實際上我知道,她心裡還是挺有想法的,她很堅定地跟我說過,她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為了錢製作假藥。”
“所以她必須要打贏這場官司。”
“那你們現在找到人證物證了嗎?”
“還不完全,她能提供家裡的一些文件支票,但是人證不好說,這也是我們今天來這裡的原因。”
“我們要找亞寧藥廠裡的工人,尤其是掌握關鍵生產材料的工人,詳細問一下具體實情,他們平常經手這些藥物,不可能不清楚藥品裡麵的具體成分。”
“嗯。”
顧淩宇裹了裹大衣,可能是有點冷了,但他還是淡淡看向窗外,靜靜思考著剛剛接收的信息,他的腦子有點慢,像是被凍住了,還有點發抖。
江澤胥看了看他單薄的樣子,還是把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結結實實地裹在了顧淩宇的脖子上。
顧淩宇盯著他,眼裡氤氳著一點水汽,又忍住沒有讓自己的眼睛變紅。
他想說句謝謝,但他張了張嘴,沒有開口。
圍巾帶著江澤胥暖暖的體溫,還有洗衣液的香,裹著他暖烘烘的。
他依稀記得,上一次這樣把暖烘烘的圍巾裹著他的,還是他的母親。那是個冬日,母親帶著粘人的小家夥出門,小家夥固執的不想穿棉襖,硬是亂糟糟地穿了件大衣就跑了出去,但他畢竟是個小孩子,沒過多久就凍的打了噴嚏,小臉凍得通紅。母親就是那樣溫柔地卸下自己的圍巾,笑著揉揉他的腦袋,記得那是條天藍色的圍巾,和天空一樣湛藍,戴在母親身上特彆好看。整個天空都把小小的他包裹著,有說不清的溫暖和幸福。
他悄悄的用指腹捏著圍巾的邊角,溫柔地摩挲著它,內心思緒萬千。
他又想她的母親了。
人就是這樣,總是會在不自覺處莫名感性,說好聽點叫做“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實際上就是因為一點小事矯情半天,顧淩宇就是個典型例子,但他拿自己沒辦法。
他想,那個小姑娘肯定被他的父親保護的很好,單純又不諳世事,還能搖搖晃晃勉強地撐起這個家。
但顧淩宇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真正的父愛是什麼滋味了,小時候感受過的那點在時間和病症的耗損下一點點淡掉,好像在風裡撒一把灰,一吹就消散的無隱無蹤,全都交代給了夜幕。
——
下了車,寧邊地區的人很少,可視度倒是挺高,江澤胥覺得大晚上在這地方溜達的也隻有他倆這種憨憨罷了。但是顧淩宇反而很喜歡這裡的樣子,一直不說話,靜靜地盯著天上看。
這裡的樹很多,歪歪曲曲密密麻麻地種了好幾排,木葉飄亂遮擋不少視線。
夜裡很安靜,尤其是入了秋,夏日裡的那點聒噪隨著落葉飄飄灑灑,最後還是敗給了生命的輪回去終。
顧淩宇想看星星。
跟著江澤胥的手機,他們一路按著地址按照手機裡的光找到了一個房屋,是平房,村裡很普通的那種,這裡的平房很多,大概都是在寧邊的工廠裡打工的工人居住的地方,他們拖兒帶女居住在這裡,掙錢掙命拚命生活,把唯一的期望寄托在子女身上,就這麼潦草又心酸地過著日子。
他們敲了這家人的門。
是一個婦女開的門,很普通的婦女,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並不富裕的家庭裡任勞任怨的標準家庭主婦,但是從她略有溝壑的眉眼中能看出一絲絲的驚恐。
她把他們當成了警察。
江澤胥看出來她的害怕,他有點無奈地笑笑,拍拍顧淩宇的肩膀,把他拉的靠近了些,作出一個輕鬆的姿態。
“劉嬸您好,我是郭梓函的委托代理人,您應該知道她,我叫江澤胥,您也可以叫我小江,這個是小顧,顧淩宇,我的朋友。”
“那個······您放輕鬆點,我們今天來沒有彆的意思,就是來找劉叔聊聊天,有幾件事我們想找他確認一下,最近廠子裡出了點事,其實也沒什麼打緊的,麻煩您了,您彆擔心。”
“跟···跟他沒關係啊!”劉嬸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我知道,您先彆著急,這件事情跟劉叔無關,我是一名律師,我是來幫助郭梓函,也是來幫助你們的,這是我的律師證,希望您可以理解我的工作。”
看過江澤胥的律師證後,劉嬸才緩緩把提著的那口氣放了下來。自從亞寧藥廠被舉報出事以後,藥廠裡的工人都停工回家,劉叔也是其中之一,自此家裡徹底斷了生活來源,但好歹有積蓄,不至於連口飯都吃不上。劉嬸不知道丈夫的廠裡具體出了什麼事,看丈夫的臉色她也沒有問,旁敲側擊的大概知道是因為藥品摻假,工人都回了家,開工時間遙遙無期。
她擔心家裡唯一的生活來源就這麼斷了,她更擔心自己的丈夫出什麼事也被牽連了進去,膽小的婦女在想象中已經把最壞的可能過了一遍,仿佛明天警察就會來把她的丈夫抓走。這個無知愚昧但勇敢的婦女曾想,如果真的有警察來抓人,她就代替她男人去坐牢。
那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神情一覽無餘。
顧淩宇將她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似曾相識之感。
江澤胥當然明白劉嬸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知道她沒有惡意,但現在已經很晚,他這趟來的目的不是來安撫停工工人家庭的,他是律師,他必須先把事情調查清楚了,這點他拎得很清,所以他沒有向劉嬸過多的解釋。
劉叔和江澤胥進了書房單獨談話,顧淩宇識趣地在客廳裡等待,靠著牆翻動著手機屏幕,想追個劇或刷會微博。
江澤胥不介意他進去旁聽,但顧淩宇委婉地拒絕了,他不想打擾江澤胥的工作,就算是朋友也應給予對方空間,何況這件事本身和他並沒有關係。
抬頭看看表,已經入了夜,時針在“9”上劃過,老式鐘表滴滴答答地響著,貫徹整個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