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裡的mentor是Lisa,也就是但是帶著大墨鏡麵試實習生的那位女士。
擁擠的工位裡,Lisa埋首於一堆設計紙之間,對孟佳期的第一句話是“下樓來四杯星巴克,一杯榛果味拿鐵冷,一杯摩卡熱,一杯焦糖瑪奇朵冷,一杯馥芮白冷,全部大杯,全部不加糖。”
她語速極快,猶如打機關槍。
說完後才抬頭,中指抵住鼻梁的墨鏡往山根處推了推,抬眼看了看孟佳期。
“記住了嗎?”
“記住了。”孟佳期點頭,轉身下樓。
職場上的身份規訓,通常都是從買咖啡這種小事開始的。它代表著,身為底層的實習生,必須對上層的mentor表示絕對的遵從和服從。
隻有首先成為下級,成為一名助理,才有可能慢慢接觸到工作上的專業技能和業務,積累行業經驗。
孟佳期的目標絕不僅僅是做一名插畫師。
她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從學生到職場實習菜鳥的轉變,在完成基本工作的同時,也在觀察著行業的常態,默默吸收經驗。
Tera作為時裝宣傳的窗口,她們如何挑選服裝,如何挑選設計師,如何借到設計師的樣品,如何參加時尚秀、如何造訪設計師的作品陳列室?
這已經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慣例和經驗,值得吸收和思考。
通常而言,舉辦一場時裝展是最為忙碌的,需要人事將部門內部的人力全部協調起來,人儘其用。
孟佳期身為實習生,也要深度地參與其中。葉酩又邀請了她好幾次,問她要不要去舞會和牌局。
每次,孟佳期隻能拒絕。“抱歉啊酩酩,我也想去,但實習實在讓我走不開。”
“真不去啊?”葉酩有些失望。
“你不喜歡陸二,這我知道了,但是沈三,你對他有意思吧?多和他接觸接觸,不比你辛辛苦苦上這破班來得強?”
“...真不去了。”
“那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沈宗庭了。”葉酩遺憾地說。
見不到就見不到吧。孟佳期苦澀地想,就算見到了也沒用啊。
時間從十一月份進入十二月,十二月中旬,一場經典複古時裝展由Tera負責承辦。
-這場展秀十分特殊,據說將展出的服裝,原本是要被主人直接淘汰的。隻是有業內人士看準了這批衣服的時尚價值,直接和主人溝通,要給衣服辦展。
如今這批即將開展的衣服已經擺在陳列室中,插畫部需要提前繪製好插畫,輔助編輯部的文字報道。
Lisa主管將插畫師們一個個趕進陳列室,但畫出來的風格和效果,都不能讓她滿意。
“不行,你這完全就是當下流行的畫法,完全沒有複古味。”
“複古是複古了,但是你畫得是不是太陰柔了?這筆觸跟畫裙子似的,哪裡有一點大衣的硬朗感?”
Lisa將手底下的插畫師嚴厲地批評了一頓。沒有辦法之後,一麵聯係著名的自由插畫師,一麵打算讓孟佳期進去試試。
在進陳列室之前,孟佳期先遭受了嚴厲的規訓。
“今天的要求是,必須達到你插畫的最好水平。”
“把你的咖啡收起來,你不能弄臟這個客人的衣服。哪怕這些衣服罩著防塵袋也不行,你甚至不能把水帶來這裡——”
“好的。”
孟佳期乖乖把尚未喝完的咖啡留在實習工位上,捧著電子繪板進入展室。
陳列室,雪白燈光下。展秀借來的衣服已經擺在陳列室當中,用防塵袋裹得嚴嚴實實。一件件衣服,都是男士的夾克、風衣和大衣,業已清洗乾淨。
這些衣服款式、顏色、質地、圖案眾多,藍色、杏色和酒紅色混合的格子圖案。宗灰色、黑色、褐灰色、啞光材質。真絲、羊毛、羊絨、粗花呢。暗門襟、八字領、插肩袖...
光是看著就讓人眼花繚亂。
孟佳期心中欣喜,這種欣喜叫“見獵心喜”,就像每次她看到一塊上好的布料,會琢磨這塊布料,是拿來做什麼衣服好。
在她看來,這一件件衣服都非常新,新得能掛在櫥窗上展示,卻已經要被淘汰了——可見衣服的主人是多麼窮奢極欲。
將手洗乾淨後,她站在衣架前,正打算把衣服拉起來看一看,卻在看到衣服熟悉的衣長、袖長,聞到衣服上淡淡的露水氣息時,驀地頓住。
這氣味是露水凝結在青枝上的味道,冷而涼。這種氣息,似乎隻要呼吸濃烈了些,就要彌散殆儘。
太獨特了。這是那個人身上獨特的味道,而就連袖長,衣長,都和她所目測的、他的尺寸基本吻合。
沈宗庭。孟佳期腦中冒出他的名字。除了沈宗庭,港城難道還有第二個人,能撐起這樣的衣服嗎?
她已練就了看衣識人的絕技,衣服是人的第二張臉。
這些一定是沈宗庭的衣服。她的手指隔著厚厚的防塵布袋觸上柔軟的布料,一顆心也柔軟異常,柔軟地在胸腔裡跳動。
原來就算過了一個月,再度碰觸到和他相關的東西,還是會心跳加速嗎?
沈宗庭穿著這些衣服時,會是什麼樣子?定是隨意地把大衣朝身上一披,修長的中指和無名指夾著香煙。在嫋嫋煙霧裡,衝人挑唇一笑。
吊兒郎當又風流倜儻,也不管彆人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