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們祭祀,上香,甚至對著夜空許願等,都算作和神靈的溝通方式,大部份被無視,每天的許願太多太多了,比如剛才二十多粉絲亂七八糟的心願,心即不誠,又無關緊要。
心念成煙,與其說願望,不如說執念。
作為土地神本尊,又麵對麵,梁景瑤聽到了陳樂樂的願望,但為何會變成執念。
《往生錄》緩緩打開,陳樂樂的過往未來一閃而過。
梁景瑤暗暗歎口氣,明白了,難怪如此。
陳樂樂哪裡能想到麵前就是土地神本尊,她深深磕了九個頭,最後一下,久久沒有起來,似乎這樣,距離能近一些,能觸摸到快要模糊的身影,眼淚控製不住洶湧而出,她好想呀。
生活還要繼續。
陳樂樂艱難平複心情,快速低頭往外走。
身後傳來輕柔的聲音:“女士,我看你神色虛浮,要不要算一卦?”
直播間眾人來興趣了
“要啊要啊,我就喜歡神神叨叨的東西。”
“樂樂,讓她算,卦錢我來出。”
“肯定算的不準,這個漂亮小姐姐看起來二十多點,最多照本宣科。”
“不準更好,當麵揭穿。”
陳樂樂沒順從粉絲要求,低聲道:“謝謝,我最近沒想算的,等有了一定來拜訪您。”
她不信鬼神,雖然剛拜過,可就像粉絲說的那般,心靈寄托而已。
再說,她真的沒什麼可算的。
親人都已離世,隻有她一個,上周剛做過體檢,身體健康,婚姻方麵她是個不婚主義者,至於事業,沒什麼太多追求,餓不死就行。
陳樂樂調轉鏡頭對向門外,開始講述藥泉傳說,順利轉移粉絲注意力,身後,又傳來輕柔的聲音:“十二年了,該走出來了。”
陳樂樂像被什麼重重打了下,她不敢置信轉身,對上雙帶著些許憐憫的清澈眼睛。
“你說什麼?”
“你一直不放,折磨自己,也耽誤他們的輪回。”
剛剛掩埋的傷口瞬間被血淋淋撕開,陳樂樂捂住胸口,腦袋嗡嗡作響,折磨自己,是的,她不配擁有幸福,可耽誤父母輪回?
陳樂樂擁有天地下最好的父母。
能好到什麼程度呢?小時候家在農村,從記事起,不管麥收還是秋種,不管多忙,從不讓她下地,怕太陽太毒,怕地裡的蚊蟲,還怕趁農忙拍花子的,每次出門,就把她反鎖家裡。
後來跟隨父親農轉非去了城市後,生活更上一層樓。
彆的同學一月零花錢幾毛錢算很多了,她足足五塊,每季至少兩套新衣服,市麵流行什麼,她有什麼。
一直到參加工作,陳樂樂依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父母把所有的愛給了她,隻要她快樂,什麼都值得。
這樣長大的陳樂樂,孝順卻脆弱。
父母老了。
父親忽然生病,很嚴重的心衰。
這個病暫時死不了人,但極其痛苦,犯病的時候無法呼吸,憋的生不如死甚至大小便失禁,時刻離不開製氧機。
陳樂樂傷心難受,母親負責照顧。
有一天她回家,母親幽幽道:想離家出走。
犯病的父親像變了個人,自己難受,就折騰她,每晚不讓她睡覺,一開始各種臟話,罵她巴不得自己死,沒良心,再後來床頭放根棍子,發現她睡了就瞧她腿。
陳樂樂谘詢醫生,說這是對於死亡恐懼和生理折磨產生的一種心理疾病,無處發泄,隻能折磨最親近的人,很多重病老人都有。
陳樂樂笑話母親,多大人了還玩離家出家,她完全站在父親這邊,夫妻嘛,這個時候受點委屈應該的,還舉了典型的例子,有的病人會把屎尿故意亂扔呢。
母親長長歎口氣,沒再繼續說,那口歎息,沉重的仿佛能把人壓到。
陳樂樂沒放在心上,以為母親說的氣話,繼續去另一個城市上班。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到她生日了,每年的這天,都會接到父母的電話,叮囑她吃點好的。
她接到了電話,卻不是生日快樂。
母親中風,讓她趕緊回去。
陳樂樂趕到醫院,母親已經失去了語言功能,神智不清,很多人不認識了,唯獨認識她。
見到陳樂樂,母親掙紮抬起手,咿咿呀呀。
晚上的時候,她忽然清醒了,自己拉被子蓋住裸露在外的半條腿。
她是個非常注意形象的女人。
人病了沒尊嚴,因為搶救和導尿管,不能穿衣服。
整理完自己,母親勉強抬起手,抬到一半,沒力氣了,就那麼懸在半空。
手的方向,是陳樂樂的臉。
陳樂樂看出來了,湊過臉去,那隻手,溫柔,沾染了醫院特有的氣息。
母親笑了,自從父親生病後,好像沒再笑過,摸著她的臉,發出含糊不清的兩個字:“樂樂。”
陳樂樂還以為病情好轉了。
母親就這樣看著她,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她,慢慢沒了呼吸。
陳樂樂永遠無法忘記。
世界上所有的語言都無法形容母親最後的目光,牽掛,不舍,那是一個母親生命最後能給予的最後慈愛,從此後,她沒法疼她了。
母親睜著眼去世的。
老話說,死不瞑目。
有一種痛超越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大腦出於保護,會暫時把它封印起來。
陳樂樂沒哭,直到幾天後下葬,她才明白母親沒了,世界上那個最疼她的人沒了。
沒了,就是永遠見不到了。
她哭的幾次暈厥,抱住骨灰盒不讓任何人碰。
再怎麼痛,還有生活的一地狼藉等著她。
她要工作,父親需要人伺候。
隻能請護工。
沒有一個護工能乾滿一周,均被父親罵的披頭散發,直到最後被家政公司拉入黑名單,給再多的錢也沒人來。
梁景瑤沒辦法,隻好辭職回家。
然後她發現,以前那個慈愛的父親,變成了惡魔。
做飯罵,故意做的那麼難吃想讓他早點死,去外麵買飯也要罵,不孝順,豬狗不如,晚上也不消停,兩人不住一屋,可以打電話。
陳樂樂每晚不知道要被叫醒多少次,有各種各樣的活。
尿了,拉了,渴了,屋裡太悶,開窗戶,一會又冷了,關窗戶。
陳樂樂能感覺到,父親明顯故意的。
一個月下來,她被折磨的快瘋了,怨念爆發。
母親就是這樣被活活折磨死的!是父親害死了母親!
父女大戰就此拉開。
又一個月,陳樂樂真有了那種念頭——巴不得父親早點死掉,自己早點解脫。
然後,父親真的死了。
死的那個早上,病情發作,憋的大口喘氣,製氧機開到最大依然沒用,他憋的臉變成青紫色,拚勁全力說了句話:我的樂樂,命苦啊,年紀輕輕就沒了爸媽。
他是愛她的,父親怎麼不愛自己的女兒呢?
陳樂樂解脫了,又陷入新的深淵。
如果當初母親抱怨的時候堅持找個護工,或許母親就不會死。
她為什麼在父親生命最後一段時光裡那樣做。
這份自責,一直折磨了她十二年。
她對不起父親母親。
如果,如果能重來一次,該多好。
回憶蝕骨入髓,痛的人幾乎無法呼吸,無法思考,隻想逃。
陳樂樂疏忽對方為何會這樣說,知道些什麼,她轉身搖搖晃晃往外走,這時,她聽到句話:“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再見他們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