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聽聞這聲叫喊,陳爭下意識就往樓上跑,但蜂擁而下的人群好似一堵巨大的牆,將他擋在逼仄的樓道中。他的鞋被踩了幾腳,襯衣的紐扣也被擠掉了,他忽然止住腳步,旋即被衝來的人帶著往後踉蹌,站穩後抬頭看向樓梯,意識到這裡已經不是自己這個研究員的“戰場”。
下樓的人越來越多,一個中年男人唾沫橫飛地說起在四樓的所見所聞——
“警察開門時我就在門口!你們沒聞到,那個臭啊!我八輩子沒聞過這麼臭的東西!人死了,被丟在垃圾桶裡!就那種垃圾桶,藍色的!”
陳爭順著中年男人的手勢看去,是常見的大號藍色垃圾桶,小區裡隨處可見,餐飲商也喜歡用。小燕做涼拌菜生意,家裡有這種垃圾桶不奇怪。
中年男人越說越來勁,“你們知道最怪的是什麼嗎?她身上紮著好多簽子!就是那種,那種竹簽!媽的,跟肉串一樣!嚇死我了!”
陳爭一凜,頓時想到小燕涼拌攤上那些被串起來的食物。在竹泉市,賣涼拌菜的小販們幾乎不會將菜用簽子串起來,都是直接扔在鍋裡,誰要什麼就直接夾。但小燕不同,她的所有菜都用簽子串著,小一點的用竹簽,費勁的內臟、腿等用鋼簽。客人選好了,她再將簽子一根根抽掉,切成小塊。陳爭第一次去買時,覺得串簽子純屬多此一舉,但後來想想,發現這應該是小燕故意營造的特色。
目擊者如果沒有胡說,並且死的人的確是小燕,那麼這樣的儀式性是否指向小燕的謀生手段?
中年男人還在講述,表情和用詞都愈發誇張,已經有不少膽小的居民匆匆離開,但也有更多的人試圖上樓,整個小區像一個被煮沸的鍋,隻要是長嘴的人,就全都在討論這起命案。
一股厭煩又無力的情緒在陳爭身體裡攪動,他從人群中擠出,回到位於三號樓的家中。門關上,仿佛一切喧嘩都被擋在了外麵。但幾分鐘後,當他換下扣子丟失的襯衣,來到窗邊,看到樓下聚集討論的人,才意識到自己無法就這麼遠遠看著案子在麵前發生。
陳爭再次來到老樓附近時,又一輛警車開了過來,一條警戒帶已經在樓下拉起,民警們麵紅耳赤招呼不聽勸的居民離開,仍有一些中老年氣勢洶洶地站在警戒帶內。
陳爭靠近警戒帶,一名小民警就警惕地跑來,“大哥,這裡不能進哈!”
陳爭拿出證件,“我也是警察,就住在這個小區,和死者有過接觸。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
小民警一看陳爭是研究員,眼睛立馬就亮了。在老資格眼中,刑事案件心理研究所是個沒有前途的地方,但在年輕警察這兒,省廳直屬的研究所代表著經驗、資曆,研究員們都是老師。
“陳老師,快來快來!”小民警興奮道:“這現場太詭異了,我們所從來沒遇到這種案子,剛才已經聯係北頁分局了,你這一來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這時,所長也走了過來,得知陳爭是研究員,立即讓小民警帶他上樓。
剛到四樓,陳爭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老樓特有的黴味和屍臭混合在一起,激烈地刺激著人的神經。陳爭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到過陳屍現場,過去的記憶像遠去的海潮,蠢蠢欲動地翻湧。
4-1是兩室一廳,進門沒有過度,直接就是廳屋。對著門的方向,是兩個並排的臥室。廳屋的裝潢和擺設很有年代感,沙發、電視牆、吊燈都是二十多年前浮誇又過時的風格,不像一個年輕女性的住處。但陽台上放著卷起來的瑜伽墊和折疊跑步機,像是這個老氣家庭裡發出的新芽。
屍體在廚房,三名民警堵在廚房裡,陳爭戴著手套鞋套走進去,擠得轉身都困難。
目擊者所說的藍色垃圾桶就在水槽旁邊,看到屍體的一刻,陳爭輕輕歎了口氣。
的確是小燕。那個前不久還活力充沛賣著涼拌菜的女人,真的死了。
屍體沒有衣物遮蓋,被折疊放在垃圾桶中,頭和四肢露在外麵。凶手似乎是將屍體抱起,直接丟到桶裡。視覺上,小燕就像是被垃圾桶“公主抱”。
這個認知讓陳爭略微感到一股不寒而栗。
小燕的頭以不正常的弧度彎向一邊,長發垂落在地上。頭發,和陳爭的印象稍有差池。小燕總是將額發彆起來,露出整張臉,後麵的頭發也裹著,冬天還會戴上帽子。陳爭以為她是短發,頂多也隻是到肩膀。原來,小燕的頭發這麼長。
派出所沒有法醫,北頁分局的法醫正在趕來的路上。陳爭彎下腰,仔細查看小燕身上的斑駁痕跡,她已經開始腐爛了,生前曾經被繩索束縛過,她用力掙紮,但仍然沒有掙出一條生路。最終……
陳爭小心地托起她扭曲的脖子,在後頸找到了致命傷——她的頸椎已經骨折了,但不是被扭斷,而是被鈍器反複擊打。凶手對殺人這件事似乎不算熟練,但一定是個異常殘忍的人。
小燕身上紮著的竹簽正是她平時使用的竹簽,多紮在軀乾和腿部,臉上沒有。傷口沒有生活反應。
在查看竹簽途中,陳爭注意到小燕右邊肩膀後方有一個比膚色淺的胎記,成年人巴掌大,看不出什麼形狀,非要說的話,像一把做工不怎麼好的扇子。這個胎記上麵紮著三根竹簽,密度比其他位置的竹簽更大。
凶手為什麼要這麼做?憎惡嗎?陳爭不由得想到不久前聽居民們說,有幾家小販對小燕十分敵視。那紮在胎記上呢?巧合?還是看到這個胎記後覺得不順眼?又或者,胎記包含更多線索?
在這裡住了快一年,陳爭多少也能感覺到小吃巷裡各個小販劍拔弩張的氛圍。客人就這附近幾個小區的人,小吃巷的地盤就那麼大,你家的生意好了,我家生意就不行。小燕涼拌菜的生意的確好到了令人嫉妒的程度。
但陳爭轉而思索,隻是嫉妒引起的仇視的話,做得到這種程度嗎?那些小販說到底隻是普通人。
不久,北頁分局的人終於趕到,派出所也派來了更多人員做走訪排查。分局帶隊的隊長叫孔兵,看見陳爭時愣了下,臉色拉下來,“陳爭?”
陳爭對他沒有印象,跟著其他人喊:“孔隊。”
孔兵板著臉:“你怎麼在這裡?”
所長連忙擠過來,“陳老師是研究員,來幫我們……”
“嘖——”不等所長說完,孔兵就冷笑道:“沉水灣那個研究所?那兒的人每天不都是喝茶看報走走過場?拿著我們一線刑警偵破的案子摳字眼,搞形式主義?怎麼就成老師了?”
所長尷尬地看看陳爭,“這……”
孔兵上前兩步,逼視著陳爭,“稀奇,研究員居然也會出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