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徐念安在外頭忙完,剛回到府中,知春便急急迎上來道:“小姐,伯爵夫人來了,正在夫人房中勸夫人在您出嫁前搬回伯府去住呢,夫人不好意思推拒,已經同意了。張媽媽叫奴婢在此等著您,讓您一回來就去夫人房中呢。”
徐念安聞言,二話不說轉身往鄭夫人的院中去。
到了鄭夫人院中,徐念安還未進門,便聽到房裡傳來陣陣婦人的笑聲,尖利,虛偽,令人作嘔。
“大小姐來了。”知春打起簾子。
徐念安進了房,一抬頭,床榻那兒兩個婦人同時朝她看來。
一個是她的大伯母,也就是現在的忠義伯夫人董氏,穿金戴銀身材豐腴,珠圓玉潤通身的養尊處優。
一個是她的母親,早添華發的髻上連根銀簪都沒戴,瘦骨支離病弱蒼白。
對比鮮明得近乎慘烈。
徐念安麵色如常端莊自然地向兩人行了禮,鄭夫人一臉的關愛憐惜,道:“你回來了……”
聲音太低,直接被董氏的大嗓門壓了過去,“瞧瞧,弟妹,我說什麼來著,咱們念姐兒就是有大福氣的。瞧瞧這模樣,這氣派,比起公侯府裡的小姐也是絲毫不差的。”說完伸出一隻胖手,一疊聲地叫徐念安到她身邊去。
鄭夫人被董氏搶了話,隻低聲吩咐在榻旁伺候的知夏去給徐念安奉茶。
徐念安麵帶笑意地向兩人走去,直接越過坐在榻前圓凳上的董氏,坐到榻沿上拉著鄭夫人的手,溫和地問道:“娘和大伯母在說什麼?這般高興。”
董氏伸出去的手落了空,麵露幾分尷尬,但很快便調換了情緒,眉開眼笑地對徐念安道:“是這樣的,眼看你出嫁在即,你伯父擔心你出嫁後家裡病的病小的小沒人照料不妥當,所以叫我來與你母親說,咱們重新遷入伯府去住,左右是一家人,這樣也便於照顧。”說完細覷徐念安神色。
徐念安神色如常,隻問鄭夫人:“娘答應了?”
鄭夫人眼神有些躲閃,道:“你大伯父大伯母是一番好意,再者你出嫁後家裡缺人照料也是事實,我若不答應,豈不是不識好歹麼。”
董氏麵上笑意愈甚,正要說話,徐念安卻搶在她前頭埋怨鄭夫人道:“娘您糊塗呀!大伯父大伯母自是一片好意,可是咱們分府彆過時,父親新喪,您重病,我隻有十三歲,那時候咱們都沒承大伯父大伯母的照顧。如今我高嫁了,弟弟十五歲就過了童試,眼看仕途有望,綺安惠安都漸大了,能幫著料理家中庶務。此時再搬入伯府承大伯父大伯母的照顧,知道的自是說咱們兩家血濃於水關係親近,那不知道的還不得說大伯父大伯母捧高踩低,咱家微末時甩手不管,眼看咱家中興有望,又趕著來巴結,吃相難看麼!”
一番話說得董氏與她隨行的丫鬟婆子臉漲成了豬肝色,張媽媽知春知夏等伺候鄭夫人的則憋笑憋得五官扭曲。
鄭夫人向來不善口舌之爭,徐念安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的,她哪駁得出半個字?唯一能指摘的便是徐念安對大伯母董氏不敬,可徐念安隻是在“埋怨”她這個做母親的,口口聲聲都是為大伯父大伯母的名聲考慮,又哪裡對董氏不敬了?
徐念安在鄭夫人麵前一向乖巧柔順,這還是鄭夫人第一次領教自己長女的嘴上功夫,真正是舌下有龍泉,殺人不見血,一時不免目瞪口呆。
鄭夫人不說話,便無人給董氏台階下,董氏羞惱萬分,怒道:“念姐兒這一番話夾槍帶棒的,是在埋怨我和你大伯父了?你爹不在了,伯父便不是伯父,伯母也不值得尊敬了是不是?”
以前沒分府時董氏作為嫡長媳,便是伯府中主理中饋的,在鄭夫人這等弟媳麵前素有積威。如今她這一發怒,鄭夫人習慣使然,當下麵色一急,便要替徐念安向她賠罪。
徐念安一手按住母親,恭敬有禮地對董氏道:“許是念安言語失當,讓大伯母誤會了,念安絕無埋怨大伯父大伯母之意,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縱使分府了,隻要血脈親情在,也終歸是一家人。”
董氏麵色稍霽,正欲開口,卻又被徐念安打斷:“隻是,大伯母,當年祖母過世後,咱們幾房是正正當當分了家的,田地財產都做了分割。如今大伯父讓我們重新搬回伯府去住,是隻要人搬過去,過起日子來還是各算各的賬,還是賬也並成一家算呢?”
董氏慈愛地看著徐念安道:“隻要人過去便是了,賬還是分開算。伯母知道這些年你小小年紀經營出這份家業不易,自不會貪圖你的。過去之後吃用開銷以及下人月例之類都算公中的,其餘的便各管各的。”
“大伯母的意思念安明白了,大伯父與大伯母自是一片拳拳愛意,但此事,還是不成。”徐念安道。
董氏麵色再次難看起來,都說了吃穿與用人開銷都從公中來了,四房雖上上下下攏共二十餘口人,但月月年年的累積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這樣都不滿足?
她耐住性子,問:“為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