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坤走了,房裡一地碎瓷狼藉不堪,殷夫人倒在蘇媽媽懷裡哭得死去活來。
“嫡子大婚,我忙前忙後忙了兩三個月,他一點忙沒幫不說,到了還要幫著旁人來罵我,天底下哪有這樣狼心狗肺的爹?”
“口口聲聲拿旭哥兒的婚事與熙哥的做對比,旭哥兒是什麼身份,熙哥又是什麼身份?作為嫡長孫,熙哥婚事規格高出旭哥又怎麼了?一個個眼珠子滴血地瞧著,好像多花了這一點銀子靖國公府就要倒了似的!”
殷夫人哭罵了幾句,又低聲咬牙切齒道:“定然又是佛堂裡的老虔婆在幫著五房那寡婦打壓我呢!老虔婆,裝模作樣吃齋念佛,心早偏得沒邊了!她心裡要真坐著佛祖,她人在府中庵堂,佛祖得坐在京城外!”
蘇媽媽本來一直在替她撫背順氣,聽到這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殷夫人驚詫地仰頭瞧了她一眼,紅著眼哭罵道:“你這老貨還笑,沒瞧著我都快被人欺負死了嗎?”
蘇媽媽忙收斂笑容,繼續殷勤地給她撫背,一邊撫背一邊勸道:“夫人且放寬心,五房那是人趴著想熱屁吃呢!就因為當年五老爺跟著國公爺上戰場戰死了,就妄想讓旭哥兒繼承爵位以作補償?當我朝的禮法是鬨著玩的呢?老太太為了此事跟國公爺鬨彆扭住在佛堂好幾年不出來,國公爺不是也沒鬆口麼?國公爺心裡清楚著呢!私心大不過禮法去。”
殷夫人很想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蘇媽媽說的就是真的,鐵打不動的道理。可她心裡卻又絕望地知道,不是這樣的。
繼承爵位,所謂立賢不立嫡長,本朝早有先例,而開此先例的,還是珍妃的母家——成國公朱家。
什麼立賢不立長,不過是成國公府的嫡長子與珍妃不是一個媽生的,而老二卻是與珍妃一個媽生的罷了,誰看不明白?
可是這個先例一開,國公爺若是覺著趙桓旭比她的桓熙更能將靖國公府繼承發揚下去,上書朝廷請封趙桓旭為靖國公世孫,是有可能獲準的。畢竟趙桓旭那麼出息,正如趙明坤所言,十幾歲就過了童試,滿京城的公侯人家裡頭都尋不出幾個。再加上他還有個為國捐軀的爹……
而她的桓熙呢,軍中實權大概率要被姓杜的賤人生的趙桓朝奪去,若是連爵位都落不著,那他還剩什麼?
殷夫人越想越驚懼越想越後悔,後悔從小到大對趙桓熙太過溺愛,保護得太好,以至於他長到一十六歲,想成一件事,手段還隻有一哭二鬨三絕食。趙明坤那個狗東西就彆提了,從不正眼看這個嫡子,便是連國公爺,怕也是不喜桓熙的,不然為什麼獨獨把毫無家世依仗的徐家女配給桓熙,而不配給彆房嫡孫呢?
可是她又怎能不溺愛桓熙,不保護桓熙?她生了四個女兒才得了桓熙這一個兒子,桓熙出生時,趙桓朝那個小畜生都已經十二歲了,趙桓陽那個小畜生也已經七歲,她若不緊著些,還不知道桓熙能不能平平安安地長到這麼大。
悔無可悔,盼無可盼,殷夫人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腫著雙眼呆愣愣地僵在蘇媽媽懷裡,不知道她和桓熙的將來,到底著落在何方。
五六天須臾而過,眨眼便是趙桓熙和徐念安大婚的日子。
有靖國公親自坐鎮,誰敢不給麵子?一大幫子人簇擁著一身喜服的趙桓熙熱熱鬨鬨地往徐家去迎親。
徐家小小的兩進院中,此刻也是人滿為患,患難時仿佛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世上無一是至親,交好運時,這些親戚便都似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了,石板路上站的都是親戚。
便連當日與徐氏兄妹吵翻臉的忠義伯夫人董氏都厚著臉皮帶著還未出嫁的小女兒徐美珍來了。
大喜的日子,自然沒有把人往外趕的道理。徐家大大小小也沒有心思往外趕人。
從伯府分家出來時,除了這間破宅子,一二窮僻店鋪,幾十畝貧瘠薄田外,一家子病弱老小,一無所有。如今的溫飽家業都是靠徐念安一個人一點一滴攢起來的。
不論是對鄭夫人還是徐氏兄妹,還是周姨娘以及十餘仆人來說,徐念安就是徐家的梁,徐家的柱,替大家撐著一切。
雖然出嫁前這兩個多月,她已儘力將自己出嫁後家中的諸般事宜安排妥當,可到了她真正出嫁這一日,想到日後她便是趙家人,不能再住在徐家,徐家人還是覺得天都塌了。
鄭夫人從昨天夜裡便開始哭,哭到今日下午,眼睛腫得都快睜不開,全靠一口參湯吊著不暈過去。
徐綺安徐惠安也很依戀長姐,一天下來偷偷哭了好幾回。
徐念安將家中眾人的不舍之情看在眼裡,既感動又無奈。
會和趙桓熙和離之事她隻告訴了口風嚴謹的徐墨秀,又不能和眾人說“你們彆哭了,至多過個三年我便和離回來了”,最後隻得硬著心腸出門子。
徐墨秀將徐念安背上花轎時,看到細皮嫩肉的趙桓熙垂頭喪氣的,耷拉個臉仿佛眾人都欠他錢一般,頓時怒火直衝天靈蓋。
想起阿姐說的假夫妻,三年和離之事,才硬生生將火氣壓下,站在門首看著趙家人簇擁著裝著阿姐的喜轎離開,眼底慢慢泛起一層水光。
到了靖國公府便是一連串成親的各種禮儀,全部完成之後,這對小夫妻終於被送入洞房。
念著趙桓熙年紀小,挑喜帕之後不用他再去席上陪賓客飲酒,一切都有他的兩位庶兄和多位堂兄代勞。怕新郎臉皮薄擔不住,也沒安排人鬨洞房,隻喜婆說完吉利話後便關門出去,獨留小夫妻兩個在洞房裡。
“嘶——哎喲!”徐念安摘下沉重的鳳冠放在喜床上,站起身來一邊扭動拉伸自己酸痛的脖子和四肢一邊嘀咕:“成個親比我在花田裡勞作一天還要累!”
房裡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她心覺奇怪,往自己身旁一瞧,隻見趙桓熙玉雕一樣坐在床沿上,低頭瞧著自己的靴尖,長長的睫毛很久才扇動一下。
她探過身去,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道:“喂,你發什麼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