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將映(十四) “江綿”已成功簽訂……(1 / 2)

神鬼之家 紀嬰 6533 字 8個月前

【“共情”確認。】

【正在建立意識連接……】

眼前是一片漆黑。

意識仿佛墜入深不見底的大海,被冰涼海水渾然吞沒,身邊沒有聲音,沒有畫麵,也沒有任何人。

忽然一道細長白光湧入眼前,光芒大盛,將她刺得睜不開眼。

白霜行條件反射垂下眼睫,耳邊傳來一聲痛苦的嗚咽。

再睜眼,身邊成了另一幅景象。

這是一間簡陋的房屋。

客廳狹小,牆壁斑駁,正中央擺著木椅木桌,天花板上滲透了不知從哪裡來的水漬,呈現出大片青灰。

白霜行敏銳地察覺到,這裡的色調很暗。

窗外明明懸掛著一輪太陽,整個世界卻灰蒙蒙的,很難看見色彩。

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下,即便是她,也不免從心底裡感到恐懼與壓抑。

目光再轉,經過地板上堆積的襪子、幾個摔碎了的酒瓶、以及幾件臟汙且廉價的上衣,白霜行望見三道人影。

是江逾江綿兩兄妹,和他們的酒鬼父親。

“操,她居然跑了!”

男人動了怒氣,額頭青筋暴起,口中罵罵咧咧全是汙言穢語。

如同要將心中所有的不快與憤懣宣泄一空,他一邊罵,一邊掄起拳頭。

角落裡的江綿下意識護住腦袋,在拳頭落下的瞬間,另一道身影擋在她麵前。

是哥哥江逾。

成年男人力道不小,拳頭重重落在孩子臉上,讓江逾狼狽跌倒在地。

他像一隻發狂的野獸,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生你們養你們有什麼用?操!”

毆打一次又一次落下,男人的嗓音尖銳難聽:“你們老媽跑掉了,就因為你們兩個拖油瓶!老子辛辛苦苦賺錢把你們養活,結果你們,你們三個都看不起我是吧!”

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

白霜行想起街坊鄰居告訴她的話,那個女人之所以離開,是因為無法忍受日複一日的折磨與辱罵。

眼前的男人毫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在這裡責難兩個無辜的小孩,實在是……

下作低劣。

白霜行看得生氣,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右手卻如同空氣,直直穿過男人的身體。

這是江綿已有的記憶,無法被篡改。

“拖油瓶,賠錢貨,媽的!”

“行,她跑了,讓老子來養你們兩個!”

“看什麼看,哭什麼哭!成天到晚就知道哭!”

不堪入耳的咒罵不曾停下,江綿哭著衝上前,為哥哥擋下一記耳光,緊隨其後,又被男人狠狠踢上一腳。

十分微妙地,隨著女孩受到的傷害越來越多,白霜行心口也越來越疼。

她隱約明白了。

這個分支技能的名字叫“共情”,不僅能讓她見到使用對象的記憶,還可以幫助她體會對方的感受。

心臟的痛楚難以用語言形容,沉悶、壓抑、難以呼吸,伴隨遍布四肢百骸的撕裂感,不間斷地刺穿身體。

因為太難過太絕望,有那麼一瞬間,白霜行險些落下眼淚。

男人打得累了,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回到房間。

江綿的情況好些,忍著痛爬起身子,輕輕扶起地上的哥哥。

這個家庭的日子過得緊巴巴,兩個小孩買不起上好的藥,隻能一再節省,小心翼翼、無比珍惜地在傷口上塗抹碘伏。

他們擦藥的動作熟稔得不可思議,不知道曾被虐打過多少次。

小女孩拿著棉簽站在窗邊,纖長的睫毛如小扇子般忽閃忽閃,遮住眼裡微弱的光。

好一會兒,江綿怯怯地問:“哥哥,爸爸媽媽為什麼討厭我們?”

她低下頭,小小哽咽一下:“……媽媽不要我們了。我們真的是拖油瓶、賠錢貨嗎?”

身邊鼻青臉腫的男孩聞言一愣。

他也隻是個孩子,不會說安慰的話,沉默著思考許久,才終於溫聲開口。

“當然不是的。”

江逾說:“媽媽害怕爸爸,所以才會走,你還記得嗎?她每天晚上都在哭。”

他不到十歲,渾身上下瘦骨嶙峋,臉上是孩子獨有的稚氣,像根瘦弱小草。

但他的眼神很認真:“等再長大一些,我們也走吧。”

江綿錯愕抬頭。

“我們現在太小了,賺不到錢。”

江逾抹去臉上的血漬:“等離開這裡,我去工作,你繼續讀書,就不會再有人打我們了。”

他抿了抿唇,用微弱卻堅定的語氣說:“你是我妹妹,不是拖油瓶。”

江綿怔怔與他對視,雖然沒出聲,白霜行卻可以從“共情”中清晰感受到,心臟裡的痛楚悄然融化。

那是一點驚訝,一點雀躍,和許許多多滿含期待的憧憬。

“我們可以一起打工,一起讀書。”

江綿細聲細氣,抬頭望向天邊的太陽:“哥哥,我們班裡的其他人,他們的爸爸媽媽也會這麼打他們嗎?”

“不知道。”

“唔……”

江綿說:“我偷偷看過他們的脖子和手,都是乾乾淨淨的。”

不像他們,常年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疤。

女孩用雙手托起下巴。

她對江逾的話十分感興趣,忍不住暢想起來:“等我們從這裡走掉,夏天就能穿短袖的衣服了。”

哪怕是不到十歲的小孩,也有屬於自己的自尊心。

她沒向同學們說過家裡的事,哪怕到了夏天最炎熱的時候,也總是穿著一件長袖上衣,從而遮住手上的青紫痕跡。

江逾也笑了笑。

白霜行對他了解不多,隻覺得這是個雋秀內向的小朋友,話很少,在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裡,從沒見他笑過。

這是第一回,像所有天真無邪的孩童那樣,江逾揚起了嘴角。

“還有遊樂園,動物園——”

他想到什麼,眨眨眼睛:“電影院。”

江綿:“電影院?”

小學每年都會舉辦春遊,無論遊樂園還是動物園,他們都去過一次。

至於電影院,兩個孩子隻在街上遠遠看到過。

對於他們的父母來說,與其花錢去電影院,不如舒舒服服坐在家裡的電視機前,調到電影頻道。

“他們最近不都在討論嗎?那部新出的電影。”

江逾笑笑:“你昨天也說想看。”

女孩立刻點頭:“嗯嗯!”

白霜行安靜站在一旁,體會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悶痛褪去,好似寒冬不再,尖冰銳利的棱角一點點融化,留下一灘清淩淩的春水。

一隻雀躍的鳥掙紮而出,對世界滿懷好奇,迫不及待想要探出腦袋。

她在想,電影院裡會是什麼模樣?一塊巨大的屏幕橫在牆上,和家裡究竟有什麼區彆呢?

還有電影——

他們將會看到怎樣的電影?喜劇片,動畫片,或者……嗯,恐怖片?

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

如果不知道結局,在此時此刻,白霜行也許會為她感到一些開心。

接下來看到的一切,漸漸與已知的故事重合。

好賭的酒鬼父親輸得傾家蕩產,為了錢,答應了與百裡的交易。

女孩仍然記得那個送她創可貼的姐姐,出於感謝,也出於害羞,用最後一點零花錢買下精致的小信箋,認真寫下想要對她說的話。

可惜沒能送出去。

被房東送進地下室時,江綿在哭。

一段劣質電影般的轉場後,畫麵來到一處昏暗房間。

江綿被綁在椅子上,嘴唇被膠帶封住,隻能聽見含糊不清的嗚咽,雙眼滿是淚珠。

在她身前,站著滿臉皺紋的百裡。

白霜行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