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自小承訓的朱晏亭驀的感受到了一絲隱隱的狼狽。
她從小受到的誡責都是:要注重修養德行以配得上母儀天下,行動需端莊,而不是以美□□惑君王。
而此刻,在密閉的輿駕裡,隻有兩個人,她隻得跪在原地,仰著下巴,垂著眼睛,任由他人用探詢的目光打量。偏偏她心裡發虛,隻言片語的勸諫也不能,隻能如此任他打量著。
一絲暈紅爬上了她的麵頰,如晚霞儘頭幾不可察的一抹緋色,泛透淨白似素帛的肌膚。
這近乎於羞赧的神色,給一張沾染血跡塵沙的臉龐染上彆樣景色。
天子朝她招手,語調甚至有些溫柔“阿姊,你過來”。
朱晏亭依舊垂著眼,安靜站立起身,朝前走了兩步,又跪拜下來。
靠得越近,便能看清他玄底的祭袍,這身天子最華麗端莊的衣袍,繡以日月星辰十二章,袖間金龍利爪張目,冰涼的目光直視著她。
她不待天子再喚,又抬起頭來,隻是眼睫依舊覆著視線。
這細微的倔強,令皇帝微微笑了起來,他伸出一隻手,乾淨如玉的手攀上她的臉頰側,捧著她半張臉,拇指輕輕刮她麵上已乾涸的一滴血跡。
朱晏亭任他施為,隻是眼睫顫了一顫,神情絲毫未改。
“阿姊,你身上的血從哪裡來?”這樣曖昧的距離,旖旎的動作,他的聲音卻清清淡淡的,仿佛真的在與“阿姊”閒話家常。
朱晏亭淡淡道:“是賊寇之血,他們糾結作亂,侵淩陛下的子民,打擾玄祀的安寧,按罪當誅。”
皇帝聲音裡含輕輕的笑:“你不是應該待嫁章華麼?為何會和一個青年將軍,單獨出來剿殺賊寇,還廝殺至天明?”
這審問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極危險。
朱晏亭身份很特殊,即便她現在看似隻是一個三品羽林營副都尉之女,即便皇帝看似想悔婚,然而倘若此時讓皇帝認為她琵琶彆抱,他完全有理由以“大不敬”之罪將自己暗中賜死。
然而她昨夜在章華為了救李弈做的事,根本不能據實以告。
竟是進退維穀,百口莫辯的局麵。
朱晏亭心口微涼,也顧不得忌諱,自下而上直看了上去。
十二根白玉冕旒遮著天顏,看不清他的模樣,不能分辨他的情緒。
風搖影動,碎瓊亂玉,玄色祭袍上金線蔓延,卷帙繁紋,自上而下俯瞰著人,山川錦繡,似要將人溺斃。
他的手指溫熱輕柔停於頰畔,她卻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劍搭上了喉頭,頸耳一片冰涼,牙關亦是涼的。
朱晏亭輕輕張開口吸著氣,像是憋在水裡不得出氣的人,右手攥著裙角,用力得關節泛白。
她突然抬起一隻手,伸到腰側,顫抖著解開了束衣的衽。
那衽一鬆,層層疊疊衣料傾落。
沾滿了鮮血的華服曳地,是剝開燦爛玫瑰的花苞,當中雪白如束帛,其下散落滿地迤邐。
巨大的恥辱使她眼角泛紅,淚光隱於鳳目,微微仰著臉,對著容顏莫辨的天子,下巴顫抖,聲音也在抖,眼神卻像是一束寒霜,冰冷剔透,貝齒相擊,嘴唇緩啟,顫聲道:“陛下……如若懷疑臣女清白,儘可……儘可查驗。”
乘輿裡的空氣,一瞬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