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忙奉來銅匜、湯水、巾帕等。
太後執巾掩麵,嗽得眼角泛紅,身體佝僂,良久方喘回氣來。朝朱晏亭招手,聲音有些沙啞,滿含慈愛:“原來……是晏亭啊?咳咳……快進來,來,讓舅母瞧瞧。”
朱晏亭依言上前,又跪近處。
太後以手撫她背:“好,比小時候看著更標誌了。”
朱晏亭對她這位舅母的印象不是很深,先朝崇簡,那時候端懿皇太後勢大,她還是皇後,衣袍裝飾和尋常家貴婦無異,雖為一國之母,卻溫柔恭默,毫無端懿皇太後那般的明亮威壓。
此時複見,闊彆短短十餘載,她鬢發皆斑,眼角便覆褶皺,雙眸也初現渾濁。
感時光之逝,亦聲音微顫,喚道:“太後”
太後麵上含笑,又轉過頭去望著皇帝:“這門婚事本該早早就定下了,你這些年一拖再拖,連我的話也不聽,難道是欺負你阿姊母親去世,娘家沒有一個能給她做主的?”
齊淩笑道:“兒子冤枉,母親自己問她。”
朱晏亭會意,轉過頭,喚了聲“鸞刀”。
鸞刀捧托盤而入,跪奉,盤上盛三物——絹書、雁璧、指環。
太後一見那絹書,便似有所感,手臂顫了一下:“快拿過來。”奉至她麵前,才展開看到第一個字,當即潸然淚下,淚水很快縱橫了滿臉。
這是先帝下的密旨,筆跡是從前為先帝奉筆墨的是門下郎魏蘭,字跡熟悉,其下印先帝皇帝之寶。
大篇幅都在讚美朱晏亭與齊淩的良緣,落絹成墨,定下此事。
而後,綜其所言,不過一句話“汝女位定,莫惜後事”。
留下這封訂婚的密旨後,長公主與先帝一人在年尾、一人在另一年的年初,相繼離世。
無人知曉這對姐弟究竟達成了什麼樣的共識。
隻知先帝下旨以後,即頒布新律令,其中詳列了許多從前未有過的諸侯國去國治郡之規,明令非齊氏不得承繼諸侯國,不得異姓封王。
長公主接旨以後,不修府庫,不整刀兵,不事戎事,明知朱晏亭非齊氏女,不能襲國,卻沒有為自己的獨生女提前作任何安排,猝然撒手人寰,任由章華去國治郡,百官遭貶,一世經營,化為泡影。
……
齊淩道:“非我有意隱瞞母親,先帝下密旨時,唯有我、門下郎魏蘭在。先帝特囑我,密旨不可宣,亦不可心急,要等等,過幾年再贏取阿姊。”
要等等。
這三個字一出,太後心裡似光耀明鏡,登時恍然大悟,手撫絹書,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怔忪良久,長歎一聲,伸手扶再度叩拜的朱晏亭:“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你快起來。”
朱晏亭麵色如常,頓首再拜:“多謝太後,臣女惶恐。”
皇帝政務繁忙,先行離去。太後執朱晏亭之手,細細詢她起居之事,溫言軟語,事事周到,直如尋常的家中慈愛長輩。
太後對她說:“這幾年,我雖擔憂皇嗣,催著皇帝納了些夫人,可惜一直無所出。我看他倒還喜歡聽你的話,等回了長安,立刻完婚,生個嫡長子。方能令社稷有憑、群臣安心、朝堂安穩,這是一等一的大事。”
朱晏亭垂首稱是。
二人正言語間,忽聽外麵人來報:“臨淄王後求見。”
臨淄王後正操辦諸侯世家獻女之事,正忙得焦頭爛額之際,緣何會一大早就來。
太後心生疑竇,忙下令傳。
急切的步履之聲響起,臨淄王後匆匆而至,看見朱晏亭也在,怔了一怔。
她向太後行禮,朱晏亭也起身向她行禮。
“太後今日鳳體可還安康?”
太後擺擺手:“好,你且說罷,怎麼了?”
臨淄王後遲疑望了朱晏亭一眼,朱晏亭自覺身份未定,略微尷尬,正欲卻身,卻被太後握住了手。
太後將她的一隻手,握在兩隻手掌中間:“你說罷,不礙事。她聽聽這些,以後好學著做。”
臨淄王後駭然一驚,目中翻騰,又是驚色,又是喜色,嘴角不由自主揚起來:“噯。”
她深深看了朱晏亭一眼,收到她目中的微微笑意,很快抿一抿唇,收作正色:“稟太後,臣妾將諸王、世家獻來的美人都安頓在蘄年殿,這兩日人一多,難免生事。今日一早就鬨出了大事,是豫章王獻來的謝氏女,掌了章華朱氏女,章華朱氏女不依不饒,說要告到太後來。”
朱晏亭聞言,目光微動,抬起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