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著傘排到隊伍末尾。
“桐桐?”
前麵有個男聲。
楚桐抬頭,是她的老鄉向承遠。
“……遠哥,你怎麼在這兒?”
向承遠高她一屆,兩人初中時就彼此熟識,上了高中之後一個理科一個文科,一前一後考上了北城的名牌大學,在他們那個小縣城,是無數老師口中“金童玉女”般的存在。
向承遠本來排在前麵,和她隔了兩個人,這時候就乾脆走到了她身後排著,笑了笑,“害,我們宿舍幾個人在附近網吧玩遊戲,派個代表出來買點零食。”
“你們這麼清閒?”
楚桐笑說。
“有舍友過生日,大家陪著鬨一場,”向承遠低眼看她,問,“你呢?這麼晚出來買這個?喜歡吃這家?”
“不是,給室友帶的。”
“剛從哪裡回來嗎?”
“嗯,去了趟陳教授家裡,幫剪個視頻。”
“你們陳教授看重你,這點小事也把你叫到家裡去弄。”
“也沒有,”楚桐微笑著,“以後就不去了,在宿舍就可以剪。”
向承遠點點頭,“哦對了,今年寒假你要找實習嗎?我可以幫你問問。”
他學數據管理的,暑假時候在某大廠實習,大概是乾得不錯,開學後實習期結束,又接了那個組兼職的活兒。
大廠業務線多,新聞線肯定有適合中文係的崗位。
“……有這個打算,但是還沒定,想回老家陪陪我媽,順便在老家找個寒假兼職的。”
“哦,那過年期間可以約著見一見,咱倆可以一起去看看老師們。”
楚桐笑著點頭,“好,那到時候約時間呀。”
說話間已經排到了櫃台前,楚桐買了一塊,向承遠買了五塊,兩人各自提著往西門的方向走。
“你的包看著鼓鼓囊囊的,重不重?我來幫你提吧?”
向承遠說。
“不用,是圍巾,很輕的。”
圍巾。
口腔裡蔓延出一點莫名的苦澀,楚桐無意識加快了腳步。
走著走著,向承遠腳步卻更慢了,似是在瞄路邊的什麼人。
楚桐偏頭看他,疑惑的眼神。
向承遠抬抬下巴,示意前頭,“看這氣質,不知道是哪位大佬?”
附近好幾所名牌大學,因而在這地段偶爾能碰見各種大佬型人物往來校內外,同學們每次遇上,即便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也會先舉起手機拍一拍發群裡八卦一番。
楚桐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同時略往後仰了仰傘身,傘沿上抬。
她整個人呆在原地。
身穿黑色長大衣的高大男人,正擎著把大黑傘站在路燈下。
極細的雨絲自無垠夜空飄飄揚而下,落在澄黃的光線裡,模糊了他的影子。
遇到他,他總是在光裡,她總是在光外。
邵先生。
他怎麼會在這?
邵易淮正在打電話,不經意偏頭看一眼,略頓了下,對電話那頭說,“不用了,找到了。”隨即掛斷了通話。
他邁著長腿,穩步朝這邊走過來,大衣、鐵灰色襯衫,再往下是筆直修.長的西褲,布料挺括妥帖,在雨夜裡給人一種清新的潔淨感,錚亮的手工德比皮鞋踩著淺淺的水窪,越來越近。
很明顯是朝他們走來的,向承遠有點驚訝疑惑,轉頭問楚桐,“你認識?”
楚桐完全說不出話,邵易淮已經走到了跟前。
他淡聲叫她,“楚小姐。”
楚桐擺出客套的笑臉,“……邵先生,您怎麼?”
“剛剛有事忘了說。”
說完他看向向承遠,神情禮貌而疏離,是麵對陌生人時的樣子。
成熟沉穩的男人,寬肩長腿,雖然表情溫和,但那壓迫感卻如有形之物。
向承遠與他對視,莫名有種被氣場壓製的感覺,好像自己都渺小了幾分。
楚桐介紹道,“這是我老鄉,向承遠,這位是,邵……先生。”
邵易淮微微頷首打招呼,彬彬有禮問,“方便嗎?我要跟楚同學說句話。”
向承遠慢半拍反應過來,“哦好的,那桐桐,電話聯係。”
他腳步和臉色一樣遲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眼看著他走遠了,楚桐收回視線仰臉看向邵易淮,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邵易淮低著眼睫。
她穿的是半高領的黑色內搭,一小截白皙的脖頸在長發之下若隱若現。
他道,“……不冷嗎?怎麼不戴上圍巾。”
她下意識彆開視線,搪塞道,“沒事的,不太冷,所以才會忘……”
順勢給自己找補,可聲量越來越低,最後一個字幾乎沒有聲音發出來。
邵易淮凝著她的臉,探究她細微的表情變化。默了幾秒,他從大衣內側口袋裡掏出本書,隔著雨,隔著兩把傘的距離,遞到她麵前,聲調不疾不徐,溫和至極,“我在陳教授那兒借了本書,最近沒時間過去還,你上課時候見到陳教授,能順便幫我還了嗎?”
雨落在他大衣袖口,順著傘骨而下的雨水啪嗒啪嗒滴在他手背上。
楚桐接過來,“好的。”
“謝謝你。”
“您不必客氣。”
可她這話就萬分客氣。
邵易淮輕輕笑了聲。
楚桐不由地抬臉看他,對上他含著笑意的唇角和眼睛,眸底深邃,讓人深陷。
他就是如此迷人,即便隻是被他看著,也讓人飄飄欲仙,好像整個人都恢複了活力和光彩。
“……你也不必對我這麼客氣,一口一個您。”
“可您……比我大十歲,”楚桐小聲說,“不想對您不敬。”
“是嗎,”邵易淮口吻淡了些,意味不明,“那我算是長輩了?”
楚桐脫口而出,“不是不是。”
語氣有些急,略有失態,她幾乎是慌亂地抬眼看他,就落入他幽暗的眸中。
他不發一語,隻凝眸看她,似是在忖度她的心思。
楚桐動了動喉嚨,想說些什麼,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心跳都空了一拍。
好一會兒,邵易淮淡淡地笑了笑,雲淡風輕又彬彬有禮,道,“剛剛隻問了你的名字,忘了做自我介紹,”他沒有自居長輩而居高臨下,頗鄭重地看著她,語調溫溫沉沉,“……我是邵易淮。”
不緊不慢的低嗓,極優雅有磁性,能透過耳膜直鑽人心窩。
天知道他究竟有多久沒有做過這麼正兒八經的自我介紹了,還是麵對這樣一個小他10歲的小姑娘。
不管在任何場合,任何人見到他,老遠就會熱情地逢迎,尊稱他邵先生、邵總、抑或者邵公子。
他的名字在圈內,可以說是無人不知,人人小心諂媚著奉承著,以至於今兒在陳教授單元門外,他也隻問了她名字,而忘記了自我介紹這一茬。
楚桐在心裡默念了一遍,正想問是哪兩個字,就收到了他的眼神示意。她反應兩秒,低頭翻開手中的書,裡麵夾了個木質書簽,右上刻著他的名字。
借著昏黃的路燈,她看清了那個名字:邵易淮。
心神震動。
她幾近自言自語,“……這是您刻的字?”
“嗯,以前碰巧去某位老師家裡,閒著沒事做的小手工。”
“那……書簽還給您?”
她問的有些猶疑。
邵易淮默了默,“……以後有機會。”
以後……
楚桐再度抬眼看他,眸裡的水汽幾乎藏不住了。
邵易淮一手擎傘,一手插著褲兜,心裡的漣漪再度在這細雨中被激蕩。
雖不知讓宗叔調頭開過來結果會是如何,但他必須這樣做。
不管是不是宗叔多想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覺得難堪,他都必須要回來一趟,他寧願是自己老男人自作多情多此一舉,也不想留下一絲引起她這樣誤會的可能性。
她是個好孩子,勤奮上進。
他不忍心讓她覺得自己被那麼不留情麵地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