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蕾這個人,確實很有想法,她上曆史係,走正統考古學者路子,從體製內考古學者走出去,成為市場上頗有名望的“鑒寶專家”,和那些文物販子勾結,從中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
回過頭來重新看這一切,雖然初挽對於陳蕾的一些作為非常不屑,並且也知道陳蕾在鑒寶的眼力上其實很不怎麼樣,多少有點招搖撞騙的意思,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陳蕾還是有些想法的人。
自己走遍大江南北鏟地皮練眼力的時候,陳蕾就已經謀劃著怎麼往上走,怎麼給自己謀取正統出身按一個光鮮亮麗的名頭。
那九龍玉杯,陳蕾何嘗不曾覬覦過。
甚至初挽開始有一個隱隱的懷疑。
陸建時包養的那個女人,是陳蕾舅舅家的表妹,叫孟香悅,比初挽陳蕾小三歲。
陸建時在那個時候,為什麼能打開她的保險箱,精準地找到九龍玉杯,按說陸建時應該對九龍玉杯一無所知才對,他就這麼巧,在那麼多古董中,恰恰好抓住了這一件?
他顯然知道九龍玉杯的重要性。
所以初挽難免懷疑“陳蕾——孟香悅——陸建時”這條線,甚至覺得孟香悅就是陳蕾在陸建時或者說在自己身邊下的撅兒。
不過當然,那都是上輩子。
此時的初挽看著眼前的陳蕾,看著她穿了碎花棉襖的樣子,想象著後來那位趾高氣揚優雅從容的考古學副教授,不免感慨,鬥了十幾年,她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陳蕾也回來了。
恍恍惚惚又是一輪人生。
二十歲的陳蕾臉上黑紅,那是在山裡乾活被曬的,她走到門前,隨口說:“你家碗借我幾個,今兒個我舅來了。”
初挽也就道:“自己去灶房拿吧,在碗櫥裡。”
陳蕾點頭,又說:“你這裡還有白麵嗎?”
初挽:“白麵?我這裡怎麼會有白麵?”
陳蕾猶豫了下,還是說:“我家陳榮看到你坐著胡爺爺牛車從外麵來,不是去趕集了嗎?”
初挽一聽,笑了:“想太多了,姐,趕集怎麼了,哪來的錢買白麵,你看我這窮得家徒四壁,還吃白麵?”
陳蕾看了初挽一眼:“那就算了吧,本來想著,借了你的白麵,回頭還你幾個雞蛋。”
初挽沒理會,臉上淡淡的。
陳蕾這個人從小就特彆會擺道子,變著法兒從自己這裡挖東西,初挽小時候可沒少上她的當。
這借白麵什麼的,麵上說是“借”其實從來都有去無回,初挽自己臉皮薄,不會找人借,也找不到理由去“借”,一來二去吃了不知道多少虧。
現在自然是不搭理了。
陳蕾聽了這話,卻不走,反而笑著說:“對了,你對象蘇老師,是不是也打算考大學?我聽那意思好像是的。”
蘇岩京現在在他們村旁邊的小學當老師。
初挽一聽這話,就知道她的意圖了。
陳蕾的心思她懂,陳蕾總覺得初老太爺有好東西留給初挽,下意識覺得初挽用得是好的,她什麼都盯著初挽。
哪怕初挽隨手拿一雙筷子吃飯,陳蕾都得打量一番,看看這筷子是不是有些年頭的。
更彆說男人了,初挽談的男人,那一定是好男人,所以陳蕾其實在盯著蘇岩京,覺得這是一個香餑餑。
當然了,後來陳蕾自己考上了大學,她見識了更多,馬上不稀罕蘇岩京了,心思就使往彆處了。
此時的初挽,聽這話,掀起眼皮,淡掃了一眼自己這表姐,道:“誰知道呢,愛考不考的吧。”
陳蕾疑惑:“那是你對象,你不知道?你們沒聊過?”
初挽:“我聊這個乾嗎,姐你要是感興趣,你問問去。”
這話說得陳蕾臉一紅:“我問這乾嗎!”
說完轉身就走了。
初挽看著陳蕾的背影,默了一會,繼續收拾東西了。
她拿著抹布,大汗小流地把家裡收拾了一番,其實老桌子老椅子的,再擦也擦不出來了,年代太久遠,油漆也斑駁陸離,不過到底擦了心裡舒坦一些。
收拾過後,她又燒了熱水,給自己洗了個澡,又給太爺爺泡腳。
太爺爺一邊拿著大煙鬥抽著煙絲,一邊納悶:“挽挽今天這是怎麼了?”
初挽:“太爺爺,你重孫女這麼孝敬你,你反而不受用了?”
太爺爺嗬嗬笑了,把煙鬥在炕頭磕了磕:“你和岩京到底怎麼回事?”
初挽幫太爺爺把腳擦過了,又細心地給他穿上布襪子,這才笑道:“我今天趕集,聽彆人閒話,說是蘇岩京和彆人不清不楚的,反正我聽了心裡不痛快,想著趕緊和他斷了。”
她補充說:“我覺得他不靠譜!”
太爺爺收斂了笑,低頭看著自己重孫女:“真想分?”
初挽:“嗯……談對象真是沒什麼意思!”
太爺爺歎了口氣:“你啊,也就是腦袋一熱,就要和人家好,為了談對象而談對象,其實你這腦子還跟小孩一樣呢!”
初挽默了下:“太爺爺,也不能這麼說吧。”
太爺爺抽了一口煙絲,慢悠悠地道:“我瞧著,你還是聽我的,和陸家的孫子接觸接觸。咱們和他們家的婚約,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咱說一聲,他家也得認。你要是嫁到他們家,我才敢咽這口氣。”
初挽便不說話了。
要不要嫁到陸家,或者嫁給陸家哪一個,她都得仔細衡量一下得失。
畢竟她腦子裡還在惦記著那摔碎的九龍玉杯,實在是沒心思想彆的。
太爺爺歎道:“挽挽,我這輩子鬨騰了這麼多年,臨到老,也就留下你這一個血脈,我把我這輩子所學都傳給你,有一句老話叫做懷璧其罪,你還太小了,就這麼一孤女,無權無勢的,再說我以前得罪過的那些人,還不知道都存著什麼心思呢!以後你就這麼隱姓埋名也就罷了,但凡你一冒尖,還不是被人家盯上?你孤零零一個人,我怎麼都不放心。陸家,彆管你看上看不上,你嫁過去,他們家不倒,就得護著你。”
他吹了一口煙圈,慢條斯理地道:“不嫁呢,他們家老爺子在,也得護著你。但是老爺子走了,到了下一輩,就算記著這一樁緣,遇到什麼事,你過去找他們,總歸是沒到那份上。人和人之間的情分,那是走動出來的,幾年沒個聯係,也就淡了。”
“再說了,就咱們這附近幾個村裡,也沒什麼好的,我的重孫女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以後但凡世道好,你仗著自己的手藝,總能混出個道道來,我也不能真讓你嫁個莊稼漢,就這麼埋沒你,到最後日子還是過不好。咱要找,就找四九城最好的人家,以後也不至於襯不上你。”
初挽笑了笑:“將來的事,誰說得準,沒準我去城裡找個好的!”
這麼說著,她迅速把上輩子認識的那些都過了一遍,竟然沒一個可心的。
這也不能怪她,她上輩子專心搞她的老玩意兒,連陸建時她其實都不太放在心上,更彆說外麵的男人,哪有那心思呢。
現在冷不丁地拎過來一個昔日的對手或者朋友,把對方設想成自己丈夫,怎麼想怎麼不對味。
太爺爺看了自己這重孫女一眼:“挽挽,不是我說你,你去古玩市場上挑個什麼,你那眼力界,肯定沒得說,但你要去挑個男人——”
他搖搖頭,一臉無奈。
初挽聽著,頓時一怔。
她心想,太爺爺可算是說對了。
她前後挑了兩個男人,可不是都不怎麼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