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
四月的鵬城就像小孩的臉,今日一早起來灰蒙蒙的,似乎有一場大雨要光臨,到了中午又冒出了太陽,暖洋洋的。
富森配件廠的家屬區是傳統的筒子樓,獨屬於這個年代的特色。五層高,每層六十戶,每戶都是單間,最大的二十五平,最小的十平,每層都有長長的走廊和公共衛生間,洗漱池和澡間。三座筒子樓再加上大門,圍成一個四方型。
中午正是飯點,許多人都是從食堂打完熱菜熱飯端回家跟孩子們一塊吃,張招娣也不例外。
剛入四月的時候,一群孩子去河裡遊泳,張招娣唯一的女兒差點被淹死,得虧張招娣憂心女兒,前去找人,將人撈出來才撿回一條小命。
命是救回來了,晚上卻發起了高燒。
張招娣憂心女兒,向領導請了假火急火燎趕回家中,丈夫下班比她還早,正在客廳兌熱水。
張招娣小聲問,“小沫還沒退燒嗎?”
蘇愛國點頭,“我剛給她換了毛巾。燒已經退下去了。”
房間內,蘇以沫額頭隱隱作痛,門外的說話聲像蒼蠅嗡嗡似地傳入她耳中,她猛地睜開眼睛。
巴掌大的房間一橫一豎擺了一大一小兩張床,一陣風吹過,嗚嗚聲讓人昏昏欲睡。靠牆的位置擺放幾個木箱,牆麵用透明膠帶貼著張學友和劉德華年輕時的海報。許是膠帶粘性不行,風一吹,海報一角被風卷起,時不時發出噠噠的聲音。
蘇以沫揉了揉眉心,就見一個二十五六的女人走了進來,她上身穿著紅色T恤,下1身一件低腰喇叭褲,看到她醒了,立刻驚喜坐過來,“小沫,你醒了?”
這熟悉的語氣,陌生的環境讓蘇以沫的眉頭蹙起。
她細細打量對方的眉眼,瞧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隻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在她愣神時,張招娣伸手碰了下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長長舒了一口氣,“你都發了兩天的燒,可算退了。”
她掀開被子,示意女兒下床,“你呀,以後沒大人跟著,可不能再去河裡遊泳。這次得虧我去得巧,如果我沒去找你,你就被水鬼拖走了。”
一邊說一邊給她穿鞋。
蘇以沫多年自立更生,突然被人當個奶娃娃照顧頗有些不習慣。
她細細打量四周,自她有錢之後,她就開始享受生活,住的海城高檔小區,請了設計師幫忙設計和裝修,裡外裡都透著精英範兒。可現在呢?白石灰抹的牆麵,鏽跡斑斑,靠窗的兩個角落因為雨水經常吹進來的緣故,牆麵發黴,露出青灰色,就好像苔蘚。
這種房子跟她初中宿舍有得一拚。但是更讓她震驚的是自己小了好幾號的手,還有這細胳膊小腿兒……。
她心裡一個咯噔,隻是睡了一覺,沒有發生車禍,也沒有疲勞,居然穿越了。
張招娣見女兒發呆,以為她沒力氣,想了想,“要不要媽把飯菜端過來?”
蘇以沫定定看著她。她沒有原身的記憶,自然也沒有對方的情感。但是她不喜歡在臥室吃東西,對張招娣的提議,她下意識否定,“不了。我出去吃。”
蘇以沫機械起身,出了房間,就是客廳,沒比臥室大多少,卻擺了一套木製沙發、茶幾和電視櫃,門口位置還擺著一張桌子,應該是餐桌,一個二十八1九的男人正在擺筷子。
蘇愛國見女兒過來,立刻招呼她吃飯,“今兒你媽打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蘇以沫找了個位置坐下。
上一刻,她還是公司總經理,一覺醒來,居然成了小女孩。她沒有原身的記憶,所以信奉“少說少錯”的原則,想著細心觀察。
隻是她額頭隱隱作痛,屬於原身的記憶湧入腦海。那些細碎的小事,零星的幾位人物一一在眼前浮現。
六歲孩子的記憶少得可憐,接觸到的人非常有限。
她父母老家在G省,祖上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之所以運氣這麼好,能在鵬城工作,是因為父親上初中時曾經幫下1放到農場的老同誌送過幾回信,一來二回就混熟了。老同誌平F後,為表感激之情,就把蘇愛國的戶口轉到鵬城,並且幫他在富森配件廠找了份檢測員的工作。
蘇愛國是蘇家養子,上頭還有個姐姐,為報養育之恩,他將工作兩年賺的錢全交給父母。請假回老家探望父母時遇到了張招娣,也就是原身的母親。
之所以蘇愛國會娶大字不識一個的張招娣,不是因為對方長得漂亮,也不是因為父母安排,純粹是因為她不要彩禮。
對,沒錯,她沒要彩禮。張招娣家住在山上,窮鄉僻壤的地方,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
張招娣母親生了七個女兒,才生下一個寶貝蛋子。張招娣作為長女,才四歲就被爺奶指使乾活,照顧妹妹。等她長到十八歲,父母作主要把她嫁給村裡一位鰥夫,隻因為對方出得起三百彩禮。
卡爾·榮格說過一句名言:健康的人不會折磨彆人,一般折磨彆人的人往往曾被人折磨過。這句話換在家庭中也同樣適用。自小受過重男輕女的迫害,長大後也成了加害者。封建毒瘤最惡毒之處就在於它具有傳染性,極難根除。但是也有例外。
張招娣作為家中老大,經常要走十幾裡下山賣山貨,她算是有點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