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剛才在禮堂朝他丟石子、對他出言不遜的那個小孩叫孫禾,是這個老婦人的孫子,是幾年前一個被感染的男人的兒子。
男人叫孫誌平,為了救人自己卻不幸感染,感染症狀溫和,感染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傾向,但也失去理智,墮為了怪物,稍不小心便會對身邊的人造成傷害。
孫禾從小喪母,父親和奶奶是他最重要的親人,他無法接受父親離開自己,便將他偷偷藏了起來,對外撒謊說他已經埋掉了。
艾登城有不少關押畸變體的籠子,有的因為部分損壞被隨意丟棄,安全性能還算不錯,孫禾總是偷偷跑去呆在已經失去了理智的父親身邊,倒也幸運,沒被感染。
恰巧顧時靖因為任務路過艾登城,在城內小住了一段時間,敏銳地發現了被藏起來的男人,便叫人過來處理掉了。
孫禾趕到現場的時候男人已經被帶走了,孫禾哭著求著也沒能將男人留下,最後還是老婦人將他帶回去的。
城內私藏畸變體是重罪,但念在孫禾年紀尚小且沒有壞心思,僅僅隻是教育了一頓,讓他幫忙拔了一段時間的雜草,沒做太重的懲罰。
後來的事顧時靖便不太清楚了。
估計是那個時候被記恨上的吧。
對此顧時靖倒是沒有什麼太大感覺。
且不說他早就已經習慣了被異樣的眼光注視,根本不會被輕飄飄的幾句話影響,更何況小孩那麼弱,連石子都丟不好,那個角度落下來絕對會破壞地上的屍體。
但此時,被老婦人溫吞的語速不斷道歉,顧時靖唇縫緊抿,倒是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了。
他擅長與畸變體打交道,卻並不擅長與人打交道。
而且他沒有生氣,也完全不需要道歉,他隻想快點檢查完所有屍體,早些回去陪小鼠。
不知道小家夥現在在做什麼,是將自己團成一個小毛球睡覺,還是在啃堅果?
不知道籠子睡得習不習慣,隻墊了一塊帕子會不會很硬?早知道多找些柔軟的東西墊在籠子裡麵了……
見顧時靖不知如何回應,桑絳熱絡地從老婦人手裡接過籮筐,一把塞進顧時靖懷中,甜甜笑道:“沒事的奶奶,時哥不會計較的,您就放心吧。他就是個工作狂,心裡隻裝得下工作,小孩兒剛走他就又檢查這些屍體去了,一直檢查到現在呢。”
這話說得巧妙,一邊勸慰了老人家,一邊又暗示顧時靖還在忙著檢查屍體,最好不要耽擱太久的時間。
若是換作平時,桑絳其實是希望顧時靖再多被老人家“折磨”一會兒的,畢竟她能看得出來——顧時靖沒被謠言壓垮,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有許多像老婦人這樣的存在,默默支持並感激著他,他並不是孤立無援的。
但現在實在是情況特殊,這麼多屍體迫切地需要他們給出一個答案,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老人幾乎都抵抗不住桑絳這樣能說會道的小丫頭,聽罷不由彎了彎眼睛。
顧時靖適時開口:“謝謝。”
安撫效果十分不錯。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響起一陣騷動,破舊禮堂的隔音效果並不太好。
一個守在門口的士兵快步跑了進來,“有人好像被感染了!感染源不詳。正在運往醫院,時哥您快去看看吧。”
士兵目光落到老婦人身上,支支吾吾地又補充了句:“好像是…孫禾。”
老婦人聽罷身形搖搖欲墜,幸好桑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
一行人抵達醫院的時候孫禾正赤.裸.著上半身,正目光呆滯地坐在隔離室內等待檢測結果。
隔離室的玻璃是全透明的,隔音效果也很一般,方便隨時觀察裡麵的情況。
外麵那些發現孫禾的居民還未離去,正在被詢問當時的情況,時不時用異樣的眼神瞥一眼隔離室內的孫禾。
顧時靖腳步不停,徑直走進了隔離室內,反手合上了門。
眾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孫禾自然也聽見了動靜,驚恐地仰起頭注視著快步朝自己靠近的顧時靖。
他是來處理自己的嗎?
就像幾年前帶走父親那樣。
可法律規定城內不允許動用私行,他的檢測報告還沒有出來,也還沒有到達24小時,他還沒有徹底變成怪物,顧時靖沒有權利這樣對他。
可,他都那樣不講理地對待顧時靖了,被這樣回擊也是應該的。
他如果是顧時靖,這會兒肯定恨死自己了。
原來,當怪物的感覺這樣的。
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好難過。
他都不敢去看奶奶,怕也從她的眼中看見相同情緒。
顧時靖在他身前停下腳步,抬起手。
孫禾認命閉上了眼睛。
臉上忽地傳來一陣疼痛,他卻反常地咬緊牙關忍住了,沒叫出聲。
大概是要變成怪物了吧,都比以前能忍痛得多了。
可是疼痛之後顧時靖卻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很快,離開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門一開一合間,沒什麼溫度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應該沒被感染,隻是畸變體留下的附著物,觀察24小時,檢測沒問題可以放了。”
孫禾怔怔抬起頭注視著門外頎長的身影。
“來自海洋的畸變體?”
“衣服上的洞也檢測了嗎?有沒有畸變體的基因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