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餘霞成綺,忽然大雪飄至。
芙蓉殿中,暖籠劈啪,熱氣嫋嫋。
琉璃燈灑下斑斕景,照耀得貴妃榻上的美人顏色姝麗,端是明眸皓齒,膚白賽雪。
崔雲昭玉手輕撚,輕柔翻過一頁書,那雙璀璨的眸子似盛著滿天星光,明亮無比。
貴妃榻邊,圓臉豐腴的桃緋點燃一枝新香,聲音清朗:“夫人,外麵落了大雪,您若是冷,奴婢就叫人再燒一個暖籠。”
崔雲昭聞言放下手中的書本,微坐起身,眯眼往外望去。
落日的餘暉灑在隔窗上,依依落落,恰好映襯出一個斑駁的高大身影。
崔雲昭心中微顫,定睛去看,哪裡還有什麼高大身影,隻有那株梧桐樹靜立。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勾起一抹綺麗笑容。
“珠珠丫頭,你可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下麵正在侍弄茶水的小丫鬟翠珠聞言臉上一紅,害羞地看向滿臉笑容的明麗美人。
“夫人,奴婢,奴婢喜歡溫文爾雅的讀書郎。”
安寧夫人崔雲昭脾氣好,對待身邊侍奉的丫鬟仆婦都很溫和,故而小丫鬟才敢回這一句。
聽了她的話,崔雲昭鳳目微垂,一聲漫不經心的笑便溢出唇畔。
“讀書人?”她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懶怠,“讀書人哪裡好,渾身瘦巴巴的還沒三兩肉,一點都不雄偉。”
崔雲昭出身博陵崔氏,是天下聞名的書香門第,小丫鬟說讀書人,大抵也是為了讓她高興。
卻不曾想夫人有此一言,頓時有些愣神,下意識說:“那什麼樣的男子好?”
崔雲昭忽然抬起雙眸,眼中透著一抹說不出的懷念。
她的聲音伴隨著那嫋嫋的青煙,如同滾過的沸水,在小丫鬟心裡炸出無法平底的波紋。
“男人,自然是高大威猛的武將最好了,”崔雲昭唇畔噙著笑意,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好男人自然要猿臂蜂腰,身高腿長,尤其是那一身腱子肉,輕輕摸一下,嘖嘖……”
她說到這裡,被麵紅耳赤的桃緋打斷:“小姐……”
崔雲昭話音微頓,睨了桃緋一眼,頓時嬌聲笑了起來。
“好啦好啦,不鬨你們了。”
小丫鬟臉上依然很紅,卻不敢再說什麼,隻是心裡在想:夫人說的可是當今聖上嗎?
世人皆知,夫人十八歲嫁與陛下龍潛時,相伴數年,最終卻因關係不睦和離。
然而兩人和離之後,隻用了兩年,時任節度使的霍檀便稱帝,立邦擴土,打下萬裡江山。
大抵念著曾經共患難的舊情,陛下封崔雲昭為安寧夫人,賜住伏鹿清風山下的長樂彆苑,俸祿比親王。
雖說如此,但滿汴京誰人不笑話崔雲昭有眼無珠,同皇後寶座擦身而過。
小丫鬟這麼一走神,就沒聽到桃緋的聲音。
桃緋微微蹙起眉頭,聲音加重:“翠珠,還不快去開門。”
小丫鬟慌忙起身,過去打開了門扉。
一陣冷風撫來,帶來一股清新的雪香,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苦悶的藥味。
端著藥來的是在夫人身邊侍奉湯藥的凝紫姑姑,她身後跟了個看不清麵容的侍從,正在低頭收傘。
凝紫端著藥進入芙蓉殿,快步行至屏風之後,半跪在貴妃榻邊。
“夫人,該用藥了。”
隨著她的到來,一股冷風撲麵而來。
崔雲昭忽然覺得心中一悸,有股說不出的悵然湧上心頭。
她垂下眼眸,看著托盤裡苦澀的藥,微微歎了口氣。
“還吃它作甚?”
凝紫一貫無甚表情,此刻卻抬眸看了她幾眼,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夫人,當要吃的。”
崔雲昭點了點頭,她還想長長久久活著,好好看看霍檀能成就什麼樣的帝業,自然要讓自己身體康健。
凝紫端上藥來,崔雲昭一口悶下,隻覺得裡麵有著說不出的苦澀。
“今日的藥怎麼這麼苦啊?”
她撒嬌似地說。
凝紫好似沒有辦法,從托盤上取了一顆蜜餞,送到了崔雲昭的唇邊。
崔雲昭吃下蜜餞,接過翠珠手裡的帕子,在唇邊輕輕擦了擦。
“還是你好……”
這四個字說完,一陣劇痛便從四肢百骸席卷而來。
她手中的帕子飄落在地,如同冬日的落葉,凋零而可憐。
無邊的痛苦在她腦海裡嘶鳴,鮮血從她口鼻處肆意噴湧,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如同被牽製的木偶,在痛苦裡無奈而無用地掙紮。
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沒有這麼疼過。
“啊!來人啊,叫大夫!”
崔雲昭隻覺得天地間都是血紅顏色,痛苦讓她幾乎聽不清身邊人的驚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
在舒舒服服做了四年的安寧夫人之後,她終於還是無法享受這滔天的富貴。
“誰……我……”崔雲昭掙紮著開口,卻隻說了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