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來也聽膩了他說話,哪裡像顧昭。
趙刀瞧了一眼顧昭,隻見他打著燈籠,抬腳往前走,神情一派認真的聽自己說話。
趙刀心裡滿足了。
當下,趙刀便和顧昭說起了他和豆腐娘的恩怨。
原來,姚水娘是賣豆腐的,這豆腐鮮嫩,半點禁不住放,必須得每日現做才新鮮可口。
為了趕上市集,姚水娘一般四更天便得起來推磨磨豆子。
趙刀抱怨:“她嘛,想要我們日日準時在她家門口敲這四更天的梆子,卻又不肯花幾個銅板。”
“是,我也知道她磨豆子討生活不容易,但她沒給銅板,捎兩塊豆腐給我也成啊,禮尚往來嘛!”
“忒小氣!”趙刀重重哼了一聲。
“平常就算了,我和你阿爺想著她做活不容易,四更天都儘量先走翠竹街,偶爾幾次有人托到我們這,彆人出了黃橙橙的銅板,我自然先緊著旁人來。”
“上兩次因為這樣,她還不痛快了,說我們耽誤她做活,往日裡添頭的碎豆腐也不給我家放了。”
“她家養的那條大狗也賊精,許是瞧見自家主人瞧我們不痛快,我打那兒走過,好家夥,差點跳出來咬我了。”
顧昭聽著趙刀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心裡隻想偷笑。
原來,這就是撈油水引發的血案啊。
趙刀緩了緩氣息:“顧昭,你說她是不是忒小氣?”
顧昭連忙肅容:“是是,必須是!”
“不過,趙叔是個爽快人,咱們就不和姚嬸子計較了。”
都說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姚水娘每日公雞未叫便起來磨豆子,她小氣一些,顧昭想想,也是能理解的。
趙刀:“是啊,她那相公是個酒鬼,半點不著家,她也不容易,唉。”
不過,這世上又有誰容易了?
討生活都是難的。
一時間,顧昭和趙刀都有些沉默。
片刻後。
趙刀:“今夜她這兒倒是安靜,往日裡,那條大黑狗聽到梆子聲,都在籬笆院這兒瞧著,還真彆說,黑狗就是有靈性。”
這話顧昭讚成。
她回頭看了一眼亮起燭火的屋子,轉過身,路邊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撞入她的視線,倏忽又不見蹤跡。
“赫!”顧昭幾乎是倒抽一口涼氣。
“汪汪!”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犬吠聲傳來。
顧昭連忙拿眼睛去看趙刀,隻見趙刀狀若未聞,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
他留意到顧昭停下腳步,回頭皺了皺眉,“咱們還得走一趟臨水街,怎麼不走了?”
顧昭環看了下四周,遲疑道,“好像聽到犬吠了。”
趙刀失笑,“哪呢?這裡安靜著呢。”
他走回來拍了拍顧昭的後背,笑道,“怪叔,沒有考慮到你今日是第一日上值,是不是累了?”
“來,喝兩口酒暖暖胃,這一口酒下肚,保準你整個人都精神了。”
說完,他塞了個酒囊過來。
顧昭哭笑不得,“不了叔,我沒有累,咱們走吧。”
她又看了一眼草叢,卻不見那兩顆大眼睛。
……
顧昭走後,草叢裡又亮起了一絲光,兩顆大眼晶亮的盯著顧昭的背影,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轉,朝姚水娘的屋舍看去。
半晌,空中傳來狗狗依戀的嗚咽聲,隨即,那對大眼在空中飄動,一路朝顧昭追去。
就像是一條大狗,上下撒丫子的跑動。
......
“梆......梆梆梆梆。”
“早睡早起,鍛煉身體。”
五更天的梆子敲響,一慢四聲快。
走完最後一條街,顧昭收了銅鑼和梆子,此時天光將亮未亮,天光蒙昧,六麵絹絲宮燈所照之處,好似連晨霧都是灰蒙的。
趙刀和顧昭揮彆。
“回去早些歇著,彆仗著自己年輕身體好便不睡,咱們打更不比其他,這不是一日兩日的活計,一年下來,不管刮風下雨,嚴寒酷暑,你都得來。”
他的神情難得嚴肅。
“既然決定要接你阿爺的班,那就不能馬虎,不能貪玩,知道沒?”
趙刀言語嚴肅,但那是真正親近的長輩才會和她說的貼心話,顧昭還是分得清好賴的,當下便衝趙刀揮了下手,笑道。
“我知道的,阿爺都和我說過。”
“趙叔放心,我省得!”
“好好,好孩子。”趙刀為他的懂事欣慰同時,不免有些心酸。
他想到自家隻知道憨玩的小子趙家佑,對比兩人,顧昭比趙家佑還小兩歲呢。
趙刀咬牙:“臭小子,要是我回去了你還在貪睡,看我修不修理你!”
顧昭:“恩??”
趙刀:“叔沒說你,說的是你家佑哥!”
“好了好了,回去歇著吧,傍晚老地方見。”
說罷,他轉身就走。
顧昭瞧著趙刀的背影,神情莫名,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確定的想著。
總覺得,趙叔這莫名其妙的火,是她點起來的。
顧昭:......
她閉上眼睛,在心裡真摯的給趙家佑道了歉。
家佑哥,雖然不知道緣從何起,但,對不起了!
……
六馬路,趙家。
寒風吹拂,趙家佑擁著被子,撓了撓麵頰,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渾然不知敵軍還有三十秒鐘,到達戰場!
……
顧昭提著燈籠朝長寧街方向走去。
月華和星輝點點落下,街上遊蕩的亡魂像是水霧一般淡去,直至無痕無跡。
走近長寧街街口,那兒一塊一人高的巨石,石麵鑿刻出長寧街三字,上頭用紅色顏料細致的描繪。
顧昭停住腳步,倏忽的回頭。
果然,方才在翠竹街,一晃打過照麵的兩隻眼睛,此時就離自己十步遠處跟著。
幽幽暗暗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她。
顧昭捏緊了手中的燈籠柄,神情戒備。
“你是什麼東西,跟著我作甚?”
大眼睛幽幽的看著顧昭。
一人一雙眼對峙著。
倏忽的,那雙眼睛上下動了動,似在跳躍,“嗚嗚,汪!汪汪!”
顧昭瞪大了眼睛,“什麼?你是狗?”
大眼睛:“汪汪!汪汪汪!”
是的是的,它是狗!
是一條大黑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