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進入裡麵,才知曉剛剛在外的藥味根本算不得是什麼,殿內才是當真連空氣都浸沒著濃重的藥味,就連太醫院之中都未必有如此濃重的藥味。
殿內滴漏發出細微的聲響,偌大的乾清殿內,其他地方具是浸沒在陰翳之中。
明黃色的床榻之上,突然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聲,沈兆此時背靠引枕,看著朝著這裡走過來的沈初姒,臉上扯出一點兒笑意,臉上的褶皺加深。
“小九來了。”
沈兆拍了拍自己床榻旁邊的位置,“父皇一連病了這麼多月,連小九的婚事都沒有親自去,小九不會在心裡悄悄地怪罪父皇吧?”
他說完,又眯起眼睛看著站在沈初姒身邊的謝容玨。
其實原本知曉沈初姒的心意的時候,沈兆是並不願意的,其中自然是因為他識人無數,能看得出來謝家的這個孩子,實在是算不得什麼良人。
可是既然阿稚喜歡,沈兆到底也還是如了她的願。
“父皇怎麼會這麼想,”沈初姒的手碰了碰謝容玨的手背,拉著他的小指,走到沈兆的床榻邊坐下,“父皇若是身體痊愈,日後想見我和衍之可以時常前來探望父皇。”
沈初姒的手有點兒涼,剛剛碰上謝容玨的手指的時候,他皺了皺眉,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甩開。
他並不喜歡彆人的觸碰,在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的這個規矩,但是指尖傳來的那點兒細膩的觸感,讓謝容玨喉間不知道為何,有點兒發癢。
靠得近了,沈初姒才看清現在的沈兆的樣子。
昏暗的室內燈光下,沈兆和她記憶之中的模樣大相徑庭,這段時日的纏綿病榻,幾乎像是吸乾了他的精氣神一般,雖然才是堪堪知天命的年紀,看上去卻好像已經是行將就木般。
沈初姒想到之前太醫說的話,忍不住鼻尖一酸。
現在的沈兆,不過是太醫用各種奇珍勉強吊著而已,其實身體早就已經是每況愈下,體竭之症,無力回天。
沈兆的手抬起,似乎是想碰一碰沈初姒的發鬢,但是抬至半空之中,又擔心自己的手實在是粗糲,所以將手指在床褥上磨了磨,才碰上沈初姒的臉側。
“小九現在長得越來越像你的娘親了,”沈兆目光有點兒怔然,“父皇的身體,父皇自己知曉。今日這麼一清醒以後,明日其實也都說不準,父皇恐怕是要早些去見你的娘親了,其實也好,先前的時候,總是夢到她。”
“從前父皇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你了。”沈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謝容玨,略微咳嗽過了幾聲以後,“現在你也成家了,這樣日後就算是在夢到你的娘親,父皇也有臉去見她了。”
沈兆並不適宜見人許久,剛剛強撐著說了這麼多話,已經是力竭了,所以待沈兆臉上湧現出倦意的時候,沈初姒就準備從殿中退出去了。
卻不想她剛剛準備走的時候,沈兆卻握住了她的手,隻對旁邊的謝容玨道:“你先行出去吧,朕和小九單獨說一會兒話。”
沈初姒原本的手還拉著謝容玨的小指,聽聞沈兆的話,手上的力道一撤,那點兒觸感瞬間遠離。
謝容玨垂著眼睛看著沈初姒的指尖,手指蹭了一下掌心。
空曠的大殿之中,瞬間就隻剩下了沈初姒和沈兆兩個人。
“阿稚,你同父皇說實話。”沈兆眯起眼睛,“你與謝家那個小子,現在到底是如何?”
雖然沈兆纏綿病榻許久,可是他久居上位,說起話來不怒自威,“父皇知曉當時賜婚之時,鎮國公府多半是不願的,那小子也是如此,父皇其實之前也多久考量,隻是你既然喜歡,便也隨著你去了,反正父皇總會護著你的。今日其實我也能看得出來,其實你與他……”
沈初姒是他看著長大的,她的一言一行,沈兆都能看得分明。
更何況,謝容玨看向沈初姒的時候,眼中並無一絲情意。
沈兆止住話意,隻轉而問道:“可有受委屈?”
沈初姒搖了搖頭,並未言語。
沈兆長歎一口氣,“罷了。朕其實大概也能明白,隻是阿稚你一定要記得朕當初在賜婚之時和你說的話,人與人之間的情意是能長出來的,沒有人生來薄幸,謝家那個孩子若是當真動了情,便是隻會對著阿稚一人,但若是實在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
“朕永遠都為阿稚留了一條後路。”
……
沈初姒走出乾清殿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分明之前還是並不算好的天色,現在的餘暉卻又分明而瑰麗,揮灑下來的光映照在朱紅色的宮牆之上,謝容玨就站在不遠處。
他站於宮闕之下,絳紅色的錦袍卻又和這宮牆格格不入。
縱然是天生薄情,也會有被捂熱的那日。
他此時站在自己麵前,卻又如山間雲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