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撩眼掃視一周,見小丫頭婆子在清掃,便吩咐留荷道,
“將這裡頭的多寶閣給挪開,架子床也不要了,將庫房那張黃花梨的羅漢床給抬來,再弄一張長幾來,圈椅都挪走,擺上幾麵紅木帶托泥的五足圓凳便可。”
“哦,對了,再將我嫁妝裡那張竹編的躺椅給搬來,如此便夠了。”
留荷將話吩咐下去,又攙著沈妝兒往後麵水閣走,眉尖微蹙道,
“主子,王爺不喜這文若閣,您興師動眾搬來,王爺怎麼辦?”
沈妝兒扶著繡帕輕輕咳了咳,遮掩道,“王爺夏日不是愛住書房麼?”
她記得每到夏季,他在她這完事後,再回去書房處理公務,夜深便不回來了,十日有七八日都在書房安寢。
他不喜淩鬆堂的悶熱,尚且歇在書房,她何苦獨自受罪。
沈妝兒扔下這話,從水閣下來台階,沿著湖邊的石徑往南麵走,這裡有一片竹林一直延伸至花廳,石徑旁堆著蔭蔭綠叢,更有繁花相間其中,東一片紅光翠影,西一池粼粼水色,沈妝兒穿著了一條十二幅湘裙,穿梭其間,反倒成了點綴湖景的蹁躚蝴蝶。
朱謙剛從四方館回來,手裡還捏著那串翡翠十八子,思緒間已到了垂花門,隨口問守門婆子王妃在何處,婆子隻道在文若閣。
朱謙微微詫異,信步往文若閣方向步去。
垂花門往西連接花廳,花廳與湖泊間栽著一片翠竹,翠竹下掩映一木亭,隱約瞧見熟悉的人影往這邊來,朱謙駐足候著她。
這邊留荷追上了沈妝兒,見四下無人,終於將壓在心底許久的疑惑道了出來,
“主子,奴婢總覺得自行宮回來,您像變了個人。”
沈妝兒采了一朵野花,擒在手裡,一麵笑一麵問,“怎麼這麼說?”
留荷遲疑著道,“換做之前,您絕不會獨自搬來文若閣,撂下王爺不管的。”
沈妝兒聞言神色微頓,指腹輕輕一鬆,那多霽色的小花被風撩起,帶入細竹裡。
留荷憂心忡忡,“王妃,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子嗣著想呀。”
木亭內的朱謙一雙黑眸如浸在冰鑒裡,涼意滲人,手中的錦盒微的一顫,險些握不住。
烈日被雲團遮去,露出一圈光暈,空氣裡生出一股悶熱。
沈妝兒烏洞般的眼乾淨清透,稍稍移目看向留荷,“你多慮了,我怎會不想要孩子,隻是孩子也是要緣分的....”
她的孩子還沒到來的時候,若可以,她希望還能遇見那個孩子,這一回,她一定好好保住他。
窒息的痛湧入眼周,眸底漫過一片水霧。
留荷急得落下了淚,她輕輕拽住沈妝兒的袖口,懇求道,“姑娘,您好像不在意王爺了,還在因行宮的事生氣嗎?還是西苑那頭的氣沒消?您這樣,奴婢很擔心....”
留荷這段時日冷眼觀察,沈妝兒變動極大,有些樂見其成,譬如大大方方回娘家,譬如吃穿打扮皆隨心所欲,可獨獨忽視王爺這件事,留荷不能忍,這是夫妻的大忌。
沈妝兒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深深吸著氣,咬牙道,“留荷,我確實不想再追著他了.....”
留荷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失聲問,“為何?”
沈妝兒眼神淡的如天邊的雲,“不知道,些許累了吧.....”
朱謙的雙手緩緩垂下,眼底的情緒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瞳仁如深不見底的淵,四麵鑿著堅硬的壁,密不透風。
留荷所疑,正是他心中之惑,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冷淡?就是行宮那日,自他說出將她遣回京城之後,她傷了心,他承認他錯怪了她,可這段時日,他替她撐腰,抽閒來陪她,為了不累著她,枉顧宮中規矩抱了她一路,以此種種,他以為,也該夠彌補了,不成想,慣的她無法無天。
任性回娘家逼著他去接也就罷了,如今枉顧他的意願,獨自搬去文若閣居住。
是當真不把他這個丈夫放在眼裡。
垂眸,看著手中精致的錦盒,朱謙從未覺得這般諷刺。
轉身,將錦盒往隨侍手中一擲,
“將這盒子送給王妃。”
旋即大步離開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