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依不解,往門口望了眼。
從她的角度,先看到的是一雙裸色的漆皮係帶高跟鞋,華倫天奴的,她曾在雜誌上看到過它的價格,差不多是她半年的房租。你能想象這雙鞋一定會有個美麗的主人,她一定不會住在偏遠的城郊,也不會住在天花板還纏著蜘蛛網的逼仄房子裡。
在朱依依開口前,這雙高跟鞋的主人先和她打了招呼,聲音一如多年前的悅耳:“好久不見了,依依。”
再次見到江珊雯,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景,在這所破舊的老房子,在這個她所有困窘都一覽無餘的地方,有那麼一瞬間,朱依依覺得臉頰很燙,燙得跟發燒了似的。
但恍惚間,她又覺得這樣的難堪場麵仿佛在很久以前就發生過許多遍,幾秒鐘內,腦海中無數片段閃回,從高中到大學,薛裴旁邊站著的人與他總是那麼相襯。
就像現在,此時此刻,江珊雯在薛裴的身邊,站在她的對麵。
今天薛裴穿得很正式,像是剛從哪個酒會過來,西裝革履,身上環繞著淡淡的木質香水味道,他嘴角掛著淡淡的笑看向她。
“怎麼了,臉色那麼差,”薛裴湊近看她,那股香水味環繞在她鼻尖,“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朱依依往後躲了躲,僵硬地退了一步,她轉頭看向江珊雯,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不過你們怎麼上來了,我和茜茜正準備拿行李下去來著。”
“是我想上來看看,順便幫你們拿些行李。”江珊雯說著就要伸手幫她拿行李袋。
“不用麻煩了,我們倆可以的。”
周茜剛從震驚中回過神,看了眼江珊雯這身穿著,也不好意思讓她幫忙搬東西,免得把人家的衣服鞋子弄臟了。
說完,她把朱依依拉到一邊,小聲八卦:“什麼情況,他們倆和好了?這麼勁爆的消息,班群裡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江珊雯沒留意她們的談話,好奇地在屋內打量了幾眼,話說得委婉:“對了,依依,你住這邊會不會很不方便呀,離市區還挺遠的,要不我國慶回來幫你留意下彆的房子?”
“沒事,我現在都住習慣了,早上起早一點不礙事。”
談話間,薛裴的視線看向茶幾上那板感康膠囊,神色有些不對,往朱依依臉上掃了眼。
朱依依沒理會,彎腰想要從鞋架上拿拖鞋給他們換,但看到鞋麵上厚厚一層的灰塵,又止住了動作,對他們說:“不用換鞋了,你們直接進來吧。我很久沒收拾了,有點亂,你們彆介意。”
話音剛落,她轉過身,發現江珊雯的目光恰好凝固在頭頂那台正在轉動的大吊扇上,朱依依想,她一定也看到了天花板上纏著的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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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依依的行李有點多,得分兩輪才搬得完。
搬第二輪的時候,朱依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讓大家在車上等她,她自己上去拿。
她剛走到樓道,薛裴就幾步跟了上來,那陰影從後麵籠罩著她。
“你回車上坐著,我去拿。”
朱依依擺擺手:“沒事,我自己可以的,沒剩多少東西了。”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薛裴湊近看她的臉,探究的目光從眼睛移到她泛白的嘴唇,他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冰涼的手掌觸碰到溫熱的額頭激起一陣顫栗,片刻後,他自言自語道,“幸好,隻是感冒沒發燒。”
朱依依已經避無可避,後背幾乎貼著牆,她把他的手從額頭上拿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已經快好了,沒事。”
“感冒了也沒告訴我,”薛裴嘴角彎了彎,“到時候阿姨又要說我沒照顧好你了。”
我不用你照顧。朱依依在心裡說了句。
她拎起地上的行李箱,就要往下走。
“真的不用麻煩你了,你快下樓去吧。”
“麻煩”這兩個字,讓薛裴腳步停頓了片刻,眉頭皺得很深。
“什麼時候,和我也那麼見外了,”樓道裡的光很暗,薛裴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但朱依依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忽而,不知想到什麼,他輕輕笑了聲,“你以前倒是不怕麻煩我,讓我熬夜幫你抄作業那會,怎麼不覺得麻煩?”
高一寒假那會,他們兩家人過完年約好一塊兒去瓊市度假,玩了整整半個月,直到開學前兩天才回家。
玩的時候有多開心,補作業的時候就有多痛苦。
回到家,朱依依才發現漏了幾本練習冊沒寫,看著那一摞沒完成的寒假作業,朱依依急得眼淚都快流了下來。
寒冬臘月的天,地上都是積雪,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抱著那一摞作業去找薛裴,薛裴打開門的時候,她眼角的淚都還沒擦乾。
那會薛裴勾了勾嘴角,笑著問她:“怎麼,又到了兩天用一支筆創造一個奇跡的時候了?”
朱依依看他這態度就來氣,眼淚凝在眼眶裡,轉身就走。
“去哪?”
薛裴跟在她身後問,朱依依反而越走越快,雪地上都是他們的腳印。
“你不肯借就算了,我去找李晝。”李晝是他們班上的學習委員。
“回來,”薛裴幾步就追上了她,將她身體掰過來,怕她著涼,抖落她帽子裡的雪,“找他乾嘛,我沒說不幫你,怎麼總想著找彆人。”
就知道這招管用。
朱依依摸了摸鼻子,掩飾笑意:“誰讓你老損我。”
等薛裴接過她手裡的作業,朱依依蹲下身撿了個地上的雪球,往他身上砸。
雪地裡,漫天的白色,少年唇紅齒白,回頭衝她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