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在家不?”
一個四十多歲,腦後挽著包髻,穿著頗為體麵的婦人扭著腰進了小院兒,是甲長家的娘子高氏,說話拿腔捏調的,帶著一股子理所當然的不客氣。
周大郎就要站起身,周二郎伸胳膊攔了一下,轉過頭兒,“大姐,你去看看。”
周鳳英站起身一挑門簾兒出了屋,“呦,是嬸子呀,來找俺兄弟有啥事兒。”
高氏最喜歡看彆人的笑話,巴不得誰倒個黴,讓她樂嗬樂嗬。她看周鳳英的目光似笑非笑,自上而下的斜眼打量人,嘴角兒向下輕撇著,“呦,大妮兒在娘家這日子過得不錯啊,我看這些日子沒見瘦,倒還胖了些呢。”
話裡話外嘲諷周鳳英不知廉恥,被夫家休了還在娘家吃得飽睡得香,擱那要臉有誌氣的女人,早都拿根兒繩子自我了結了,省得給娘家丟人現眼。
周鳳英有仇當時就報,絕不留著過夜惡心自己,當下掄起巴掌朝半空中用力揮打,“哪兒飛來隻蒼蠅嗡嗡,膈應人。”
說完,也不管高氏鐵青的臉色,又笑嗬嗬道,“嬸子說得對,婆家拿俺當棵草,娘家當俺是個寶,就連俺那穿開襠褲的小侄兒都說要給他姑養老,這上不用伺候公婆,中間不用伺候糟心漢子,閨女有俺娘給照看著,沒辦法俺就是個福氣人兒,天生招人妒忌的命。”
高氏簡直無法直視,見過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沒見過這麼能貼的。
話音一轉,周鳳英捧出一臉假惺惺的關切,“倒是嬸子你,最近可清瘦了不老少,是為你家翠香操心吧,說也是,你說咱翠香這情況,嬸子活著還好說,若是嬸子那天走了,留下翠香可咋辦呢?”
高氏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都有出息,這也是她平時眼高於頂瞧不起人的底氣,唯有一個閨女翠香是個癡傻的,年後翠香就十六了,最近村裡有媒婆開始撮合翠香和周大郎,高氏卻嫌棄周大郎是個啞巴。
雖說嫌棄周大郎是啞巴,卻又看上周大郎的一身蠻力,她倆個兒子都在城裡,家裡這個不愛乾活,因此對閨女和周大郎的婚事兒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一有活兒就喜歡找周大郎幫忙。
她被周鳳英指桑罵槐,一番連削帶打的擠兌,本就氣得喘不過氣兒,這會兒又被對方一刀戳到痛處,換一般人早跳腳了,高氏也想跳,但周大郎這給力的免費勞動力讓她忍無可忍也能再忍一會兒。
她強壓著火兒,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轉移話題。
“嗐,兒女自有兒女福,操那心乾啥。——我今天過來是找大郎幫著把豬糞挑到田裡去,這不你叔腰疼犯了嘛。”
之前周鳳英為了自家弟弟能有個媳婦兒,不至於絕了後,對高氏能忍就忍,這次二郎回來,知道家裡要讓大郎娶翠香,堅決反對。
二郎說了,這啞巴的後代不一定是啞巴,但傻子的後代很有可能還是傻的,到時候大郎不但要養傻媳婦兒,還要養傻孩子,一輩子就搭進去了,不若等等他,他明年一旦中舉,周家立馬水漲船高,到時候給大郎尋個好的。
既然不圖這門親事了,
你還想白使喚人?
門兒都沒有!
還挑糞?
這麼熱個天,豬圈裡臭氣熏天,俺自己家都舍不得這麼使喚俺兄弟,你算那顆蔥?
周鳳英嗤笑,“嬸子這話從何說起,俺咋聽不明白?聽說過蓋房搭屋找人幫忙的,咋這挑糞的農活兒還興找人幫忙?那嬸子家的莊稼收回來,是不是也得分俺家點兒?”
高氏被懟得臉上徹底掛不住,“大妮兒,你這咋說話呢,咱們倆家這不是正議親嗎?”
周鳳英驚訝挑眉,“嬸子光收俺家的禮,卻推三阻四從不給個準話兒,這就叫議親?”
話音兒一拐,周鳳英笑,“不過嬸子沒有準話兒,俺們老周家到是有句準話兒給嬸子,嬸子家裡條件好,翠香來俺家太委屈了,俺家大郎就不高攀了。”
高氏看不上周大郎可以,可周家竟然敢嫌棄起她家姑娘,高氏受不了,聲音一下子高上去,“大妮兒,大郎的婚事自有你爹娘做主,你一個被夫家休了的出門子閨女可沒有說話的份兒。”
“嬸子慎言,我大姐與夫家乃是和離,並非被休,有衙門的和離書為證。”
一道清朗的聲線響起,周二郎抱著孩子從堂屋裡不慌不忙邁步出來。
他做事向來考慮周全,若隻是讓大姐免除牢獄之苦,他一個人就夠了,何必動用同窗的人情,為的就是為大姐爭取一份和離書。
高氏簡直無語了,狗屁和離書,小青河村兒的三歲小娃都知道你家大姐打了男人,被夫家掃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