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兩位當事人並不覺得此事有何不妥,一本正經地聊起來。
蘇溪:“你覺得我說的對不?”
少年郎透過蘇溪手中的銅鏡,怔怔地瞧了自個一會兒,劍眉微揚,點了點頭:“甚是在理。”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你在此安心養傷,什麼時候想離開都行,”蘇溪笑了,“我叫蘇溪。”
“陸江。”
*
用過早膳,蘇溪拉著寒雪出去閒逛,留下夏末照顧少年郎陸江。
江南的杭城依山傍水,護城河繞著古老的街道蜿蜒曲折,河邊嫩綠的垂柳隨風輕舞,那兩層高的閣樓或者商鋪就建在護城河的旁邊。
蘇溪斜靠在一顆楊柳樹下,無聊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沒一會兒,寒雪從河對麵跑過來。
“小姐,官府沒有張貼陸公子的通緝令。”
剛才,蘇溪讓寒雪去打探陸江的消息。
昨天他殺了幾十個黑衣人,小巷子裡全是屍首和鮮血,按理說,官府該格外重視才對。
可昨天那場殘酷的廝殺,就像被誰刻意抹去了一樣,完全沒有發生過的痕跡,就連酒樓茶肆也沒誰提及。
往常茶肆裡人魚混雜,是最容易走漏風聲的地方。
由此可見,有人特意封鎖了消息。
蘇溪抬頭望天,柳樹將陽光切成無數個金色的小碎片,讓她看不太真切。
她眯了眯眼,
無意識地撫摸嫩白的指尖。
她的指尖纏繞著一小根楊柳樹的枝條,她將綠色的葉子一片片扯下,不知不覺扯完了所有的綠葉。
好了,想不通就不想。
蘇溪扔了枝條,問寒雪:“麓山書院那邊怎麼樣了?”
昨夜,麓山書院的學子們集體腹瀉,說是吃壞了肚子。
寒雪說,秦知院忙得焦頭爛額,一來要關注學子們的身體恢複情況,二來要調查此事,畢竟過於蹊蹺,定有原因。
秦知院是蘇溪的棋友,兩人稱得上是忘年交,平日裡很聊得來。
“小姐,我們要去一趟書院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
蘇溪不是大夫,不能為學子們療傷治病;她也不是捕快,不擅長破案分析。此時前去隻會給秦知院添亂。
再者,秦知院要麵臨的麻煩遠不止這些。
按照宣國律法,學子們中毒屬於書院失職,秦知院作為書院一首,理應問責。
蘇溪算了算時間:“明日上午,你陪我去書院。”
明日,她該為秦知院做些什麼了。
“另外,小姐,書院已經放出消息了,說大皇子要來書院考察。”
“!!!”
蘇溪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大皇子要來江南,要來杭城。
一想到她千方百計躲著的人快來了,哎,頭疼。
蘇溪拉著寒雪穿過護城河上麵的石橋,走向河對麵的成衣鋪。
成衣鋪裡,各種各樣的衣物擺得琳琅滿目。老板放下手中的珠算盤,從櫃台後方走出來,笑盈盈地接待。
“貴客需要什麼呢?小店有成衣,也有訂做的,款式齊全、樣式新穎。”
“我選些男子的成衣。”
蘇溪在老板的介紹下,看了不少成衣,可選來選去,也沒挑到心儀的。
她拿著一件繡著暗紋的黑色男袍問寒雪:“你覺得這件怎麼樣?配得上他嗎?”
“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寒雪實話實說:“陸公子的氣質非尋常人能比,這些衣物......自是配不是他。”
蘇溪悄悄歎一口氣。
寒雪已看出來陸江絕非貧苦人家出身,她又如何不知?想到他那身被鮮血染濕的紫色華服,雖是款式簡單,但質地上乘,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蘇溪咬了咬牙,對老板說:“最貴的,最好的,通通拿出來!”
待到蘇溪選完,要付錢的時候,寒雪捏緊了錢袋子,有些為難。
“小姐,您......能少買幾件麼?您要是全買的話,咋們下個月的零花錢可就沒有了!”
寒雪說的是下個月的零花錢,不是這個月的。那也就意味著,蘇溪這個月和下個月都沒有零用了。
蘇溪想了想,用手指叩響了木質櫃台:“買!”
*
城東的木質四合院內,西廂房裡,侍衛沐風正在向陸江稟告情況。
沐風:“屬下無能,沒查出蘇姑娘的身份。”
蘇姓在杭城是大姓,很多達官貴人或者平民百姓都是此姓。照說要查一個姑娘,不是難事。
可蘇姑娘就像突然出現在杭城的人,沒有過往、沒有朋友,生活軌跡異常簡單,不是找人下棋就是接濟窮人,乾淨地好像山間的泉水一樣,清透沒有雜質。
陸江拿著黑子的手一頓。
他在複盤,複盤剛才他和蘇溪下過的那盤棋。
沒有人天生會下棋,沒有人能撫平過往,更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他稍稍側頭,躲過陽光的追逐。
太刺眼了。
他自小在泥濘和汙穢中長大,知曉權力鬥爭的險惡,嘗過寄人籬下的酸楚,試過用死人的肉果腹。
卻唯獨不曾見過地獄裡的陽光。
他不相信這世間還有光。
“繼續查。”
“是!”
沐風領了命令剛要離去,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陸江動了動手指,沐風一個起身躲到房梁上。
“咚咚”的敲門聲以及熟悉的少女聲響起。
“陸公子,我找了個大夫來給你瞧瞧。方便嗎?”
是蘇溪。
少女的聲音甜甜的,即便隔著厚厚的木門,陸江也能想象蘇溪好看的唇角。他微微蹙眉,手中的棋子不知該放在哪裡。
他越來越看不懂這盤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