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跑得急,氣還沒喘勻。
鍋蓋轉身跑幾步後便就慢下步子了。
他緩著氣慢慢往回走,走到半路的時候,頭上忽飄下密密雨點。
鍋蓋驚呼一聲“我操”,連忙又加快步子,趕回知青點。
快步跑到廚房門外,打起門簾進去。
進屋後他抹兩下頭上的雨水說:“這雨還真下下來了。”
韓霆走後,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離開了廚房。
林霄函領了自己的糧食後也走了,現在廚房裡隻還剩下超子和初夏。
鍋蓋去河邊找韓霆這一會,超子也沒閒著。他繼續苦口婆心地勸初夏不要折騰,女孩子一個人過難處多,但都沒起什麼作用。
他們雖然比不得韓霆和初夏從小住一個院兒裡處得近,但他們和韓霆初夏住一個胡同裡,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超子和鍋蓋自認為他們也是很了解初夏的。
從小到大初夏什麼都聽韓霆的,平常說話不多,韓霆叫她乾什麼她都乖乖點頭,從沒惹過韓霆生氣,是特乖特好特聽話一姑娘。
今天也不知怎麼了,突然犯起軸來了。
看鍋蓋回來,他也不勸了,看向鍋蓋問:“霆哥怎麼說?”
鍋蓋看初夏一眼,微散著聲音道:“霆哥說了,勸不住就先分給她,她一個姑娘家日子不好過,撐不了幾天肯定後悔。”
初夏在心裡鬆了口氣,沒分辯。
隻要韓霆彆扣著糧食強迫她合夥就行。
現在她多了個上帝視角,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日子能不能過好。
後悔是不可能後悔的,她一個人能把日子過得更好。
超子默聲片刻沒再說話,然後便給初夏稱糧食去了。
大隊是按人頭數分了糧食過來的,現在自然也按人頭平分,把一個人頭份的糧食分給初夏,和分給林霄函的一樣。
剩下的糧食,他們十個人合夥。
這兩年國家的情況較內亂開始的那幾年稍好了一些,但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也仍然貧困窮苦,評不上好這個字。
連城裡人都吃粗糧,更彆提鄉下了。
大隊給他們分下來的糧食,和村裡老鄉吃的糧食一樣。
小麥稻穀非常少,隻夠逢年過節的時候吃上一頓兩頓的,剩下大部分是高粱和玉米這些粗糧,還有紅薯乾兒。
油菜籽和花生大豆也有一些,這些都是用來榨油的。
超子按照算好的斤兩,把這些糧食都分給初夏。
初夏確認好自己分到的糧食足斤足兩以後,仔細把這些糧食收置起來,跟超子和鍋蓋說聲謝謝,便回宿舍去了。
看著初夏出廚房,超子和鍋蓋臉上都憋著無奈。
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怎麼了,韓霆拿她當親妹子一樣待,她卻突然以這樣的方式跟他們劃分界限,這明擺著就是不給韓霆麵子。
除了林霄函,他們剩下這十個人當中,最不該這麼做的就是初夏。
沒轍。
超子和鍋蓋又同步歎口氣。
而這口氣剛一歎完,門簾從外麵被打起,韓霆和蘇韻跑了進來。
韓霆和蘇韻也是冒著雨回來的。
進屋的時候兩人頭上還頂著件厚外套,那是從韓霆身上脫下來的。
韓霆把外套放下來,問蘇韻:“沒淋著吧?”
蘇韻抬手理一下劉海,笑著道:“還好,頭發都是乾的。”
韓霆拎著外套抖上兩下,又問超子和鍋蓋:“糧食分給初夏沒有?”
鍋蓋在板凳上坐下來道:“分了,她收了糧食就回宿舍了。”
天氣還是冷的,韓霆抖完外套又穿起來。
語氣也灑脫起來,“那就先這麼著吧。”
韓霆都這麼說了,超子和鍋蓋自然也沒再說彆的。
給林霄函和初夏分了糧食也沒彆的事了,兩人也便回宿舍去了。
韓霆沒有和超子鍋蓋一起回宿舍。
他剛才出去的時候踹斷了一根板凳腿,板凳還得繼續用,他這會便彎腰撿起桌子邊的板凳腿,琢磨著修板凳去了。
看韓霆還有事,蘇韻也便留下沒走。
她陪在韓霆旁邊,和他說話幫他打打下手。
***
西屋女生宿舍。
屋裡點起了油燈,火苗見風微跳。
初夏開門進屋的時候,李喬、陳思思和顧玉竹都轉頭看了過來。
但她們都沒出聲打招呼,看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平時在知青點就是被忽視被當空氣的存在,初夏早都習慣了,現在她們看到她故意當做沒看到,她也並不覺得有什麼所謂。
初夏也沒和她們打招呼,進宿舍關上門,直接梳洗去。
她們女生過日子細致講究些,在宿舍的牆角上圍掛了一小圈破麻布拚湊起來的布簾子,擋了個小空間出來,專門用來晚上梳洗。
初夏兌好熱水去到布簾子裡梳洗,李喬三個人又說起話來。
當然話題跟初夏無關,而且都是些輕鬆熱鬨的。
初夏對她們說的話不感興趣,也沒細聽。
梳洗完卸了一身的疲憊,她鬆鬆筋骨,上床準備睡覺。
他們知青點住了十二個人,女生住在西屋,男生住在東屋。
甭管男生女生,睡的都是通鋪,並挨在一起。
女生隻有五個人,鋪位自然分成五個。
初夏睡的位置和她的存在感一樣,在貼南牆的最邊上。
她右邊是會掉土灰的南牆,左邊則是顧玉竹的鋪位。
此時顧玉竹正坐在床上照鏡子,她手裡的鏡子是圓形的,紅色塑料封了邊,鏡子後麵是天an門城樓的照片。
顧玉竹照了一會鏡子歎氣說:“這才到鄉下大半個月,臉都已經黑成這樣了,要是待上個幾年,怕是都不能看了。”
她雖然不是五個女知青中最漂亮的,卻是最愛漂亮的。
陳思思接上話說:“那就彆照了,看不見就好了。”
顧玉竹又歎口氣,“人比人氣死人,蘇韻就沒什麼變化。”
李喬又接上說:“那還不是她會躲懶嘛,一到上工的時候不是這疼就是那疼,韓霆又格外照顧她,乾的活比我們少多了。”
李喬這話剛說完,門板從外麵被推開了。
隻有蘇韻還在外麵沒回來,推門進來的自然是蘇韻。
李喬神情切換自然,好像什麼都沒說過,笑著跟蘇韻打招呼。
蘇韻笑著回了她們兩句,忙拿盆兌水梳洗去了。
初夏這會也仍坐在床上沒躺下。
她看顧玉竹、李喬和陳思思沒再說話,便趁機指了指顧玉竹手裡的鏡子,出聲說了句:“能把鏡子還給我嗎?”
是了,顧玉竹手裡拿的鏡子是她的。
她當時執意要跟韓霆下鄉,父母勸不住她,擔心她到了鄉下會吃苦,就給她準備了很多的行李,都讓她帶到鄉下來了。
這麵鏡子也是她行李中的一樣。
她從小到大就不太愛照鏡子,所以沒怎麼用過。
顧玉竹看到她的鏡子嶄新光滑,就借了去用,用了半個月也沒還。
剛才看到顧玉竹照鏡子初夏就想要了。
傍晚在水中沒看清自己的臉,她現在想要照鏡子看看。
顧玉竹聽到初夏說話,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初夏在跟她說話。然後她反應過來了,卻沒把鏡子遞過來,而是看著初夏問:“你要照鏡子啊?”
初夏衝她點頭,“嗯。”
顧玉竹笑出來說:“你不是不愛照鏡子嗎?你不用照,你也沒變化。”
她還沒照夠呢,並不想把鏡子給初夏。
初夏也看出了她的態度。
她拿著這鏡子用了半個月,現在覺得是她的了。
初夏懶得跟她扯皮,沒再說話,直接衝她伸出手看著她。
顧玉竹碰上初夏的眼神,覺得很陌生,臉上的笑下意識僵住了。
然後她沒再僵的,把鏡子放到初夏手裡,又說一聲:“你照完彆亂放啊,放到桌子上就行了,我明早紮頭發的時候要用。”
“你用你自己的吧。”
初夏接了鏡子,沒再看顧玉竹。
顧玉竹被這話給嗆到了。
陳思思和李喬也意外,一起轉頭看顧玉竹和初夏。
顧玉竹臉上掛滿了不悅,想要說點什麼,但半天沒說出來。
鏡子不是她的,她確實也說不出什麼硬氣的話來。
然後她扯被子往下一躺,陰陽怪氣了一句:“放到人堆裡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有什麼好照的呀?還能照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