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玉簪回神,忙不迭從紫檀木妝盒裡拿出發釵,遞給玉竹,眼角餘光還悄悄瞥了一眼雲綰。
見她依舊閉著眼,一副不問世事的慵懶模樣,玉簪暗想:算了,管她陳妃李妃,就算住過紫宸宮又怎樣呢,人都不在了。這事還是不與主子說了,省得白白添堵。
*
白日晉宣帝忙政務,雲綰也不便留在此處,何況作為皇後,她自個兒也有一大堆事要忙。
用過早膳,她便前往鳳儀宮處理宮務,金嬤嬤從中協助。
閒暇之餘,金嬤嬤見雲綰心情不錯,這才開口提起昨日皇子請安之事:“娘娘年輕心寬,但有些規矩還是不能亂的,皇子公主雖與您年紀相仿,但論輩分,您擔他們一聲‘母後’那是天經地義。”
“嬤嬤,隻是個稱呼而已。”
在這件事上,雲綰並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妥:“凇兒和永興的母親是我長姐,他們喚我一聲姨母便已足夠。至於其他皇子公主,他們生母都在宮中……”
說到這她頓了頓,腦中閃過一雙闃黑淡漠的眼,不由改口:“除了三皇子。”
金嬤嬤聽到三皇子這幾個字,麵色微變,也不再說稱呼的事,而是憂心忡忡道:“老奴還得提醒娘娘一句,您日後還是少管……哦不,最好彆管三皇子的事。”
雲綰不解看她:“為何?”
金嬤嬤沒答,隻環視左右。
雲綰見狀,吩咐左右宮人:“你們先退下。”
待殿內隻剩她們二人,金嬤嬤才開口:“娘娘有所不知,三皇子就是個天煞孤星的歹命,很是妨克人,但凡沾上他,準沒好事。”
雲綰驚愕看向金嬤嬤。
要知道這般妄議皇子,可是能殺頭淩遲的死罪!
觸及雲綰的眼神,金嬤嬤也意識到自己言語不當,忙屈膝道:“娘娘恕罪,老奴知道這些話原是不該講的,但您是雲家女兒,是老奴的主子,老奴在您跟前也不敢有半分隱瞞。”
說著,她又抬手扇嘴:“是老奴莽撞,汙了娘娘清聽。”
“嬤嬤!”雲綰嚇了一跳,連忙去攔:“您這是做什麼,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不過金嬤嬤這麼一弄,她也被勾出幾分好奇來:“左右現下沒外人,你與我說說,這天煞孤星是何緣由?”
金嬤嬤覷著她的臉色,低聲道:“娘娘您年紀小,不知當年的舊事,這可是欽天監親自批算的,三皇子八字硬,克父克母克親朋。非但如此,他還妨克先皇後和大皇子!他啊,就和他那個妖姬生母一樣,誰沾上誰倒黴。”
雲綰蹙眉:“這從何說起?”
若說克父克母,她還能理解,但克先皇後、大皇子,這也能克?
至於三皇子的生母,她隻知是個身份地位的侍妾,進潛邸沒多久就懷了身孕,生下三皇子後又封了宸妃,但第二年就病逝了。
再後來,一西域高僧來到長安,覺得三皇子有慧根,與佛有緣,便將年僅八歲的三皇子帶去西域遊曆。
這之後,他便一直在邊境曆練,十年不曾回長安,直到一個月前,才被晉宣帝召回。
“宸妃進府時,娘娘您還沒出生,自然不知這些舊事。”
金嬤嬤是雲家家生子,自幼跟在雲太後身邊,一顆心也是堅貞不二向著主家,提及多年前的往事,仍是義憤填膺,“她不過一賤籍女子,也不知用了什麼狐媚招數將陛下迷得暈頭轉向,改頭換麵納入宮裡,竟還封作宸妃!”
“宸,天也,貴也,這個字她也配?自打她進府,先皇後大病小病不斷,三皇子出生那天,更是叫她克得吐血昏迷,第二年便丟下大公主和大皇子仙逝……”
說到這,金嬤嬤語氣都變得淒婉。
雲綰蹙了蹙眉:“可家中長輩都說,長姐是患了咳疾,肝陽虧損,心氣衰耗而亡。”
硬要把咳疾說成是三皇子母子妨克的,未免有些牽強了吧?
金嬤嬤聽出她的疑慮,搖頭道:“他們母子才不冤枉,娘娘不知,這都是宸妃在背後搞的鬼,她進府後一直在暗地施厭勝之術,咒詛先皇後與大皇子!直至先皇後薨逝,太後才查出此事,雖為時已晚,好歹也叫宸妃那妖孽給先皇後償了條命。”
雲綰驚得睜大了眼,萬萬沒想到還有此等秘事。
“為何我從未聽過這些?”
“事涉皇家秘辛,又隔了這些年,娘娘自是不知的。”金嬤嬤暗道,當年為了壓下這事,不知滅了多少口,宸妃宮殿地磚浸染的血,刷了三天才洗乾淨。
那場麵太過慘烈血腥,金嬤嬤也不想嚇著小皇後,轉而說起另一事:“至於老奴說三皇子命硬,也不是冤他。當年在馬場,是三皇子的馬突然瘋了般衝撞大皇子的馬,才使皇子墜馬——”
生生斷了大皇子的太子位,絕了雲家的希望。
這叫雲家上下如何不厭惡宸妃母子?
他們就是雲家的克星!
聽完這兩樁舊事,雲綰內心震動不已。
恍惚間,她又記起昨日三皇子看她的眼神,心底不由納悶。
若真的像嬤嬤說的這般,他憑什麼用那種眼神看她?
明明是他們母子害人在先,一個用厭勝之術行咒,一個連累了無辜的大皇子……
要是大姐姐沒死,大皇子沒瘸,自己如今也不用進宮。
雲綰越想越鬱悶,最後一臉嚴肅地保證:“嬤嬤說得這些,本宮都記住了,日後一定離三皇子遠遠地,再不管他的事。”
這等坑害她雲家的人,她才不要給他當什麼慈愛嫡母,白費心神。
***
這日夜裡叫過一次水,晉宣帝擁著雲綰歇下。
寬大床帷間一片靜謐,本該入睡的雲綰卻睡不著,悄悄睜開眼,打量身側的皇帝。
方才還做過最親密的事,這會兒平靜下來,她又忍不住想起白日金嬤嬤說的那些。
一會兒想起她的大姐姐,一會兒又想起那位宸妃——
哪怕這兩位香消玉殞時,雲綰尚未出生,但她會去想象她們的模樣,想象她們與皇帝相處時的狀態。
陛下對她們,也像對自己這般嗎?
他可曾愛過宸妃呢?應當愛過吧,不然怎會賜以“宸”字。
那他可曾愛過大姐姐呢?結發夫妻的情分,總該有些不同吧。
可是大興二年,陛下接連失去了大姐姐和宸妃,也不知道他當時是何心情。
羅帳內光線迷蒙,雲綰看著枕邊男人成熟的側臉,心底暗歎,自己想這些作甚?進宮前母親不是說過麼,帝王多薄情。
李兆與姐姐青梅竹馬都會生出二心,遑論坐擁天下的帝王。
大抵世間男兒多薄幸,縱觀身側樁樁姻緣,唯一稱得上美滿的隻有自家爹娘,可見想要尋到一顆真心,就如沙裡淘金,實屬不易。
姐姐都沒有那等好運氣,自己能有嗎?
算了,她進宮是為保全雲氏富貴,又不是追求情愛,想這些作甚。
晃了晃腦袋,雲綰不再想這些虛妄之事,翻了個身,闔眼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迷糊間,外頭傳來一陣嚌嚌嘈嘈的動靜。
雲綰皺眉,嘴裡發出一聲慵懶咕噥。
身旁有隻手拍了拍她的肩,像在安撫,而後簾子被掀開一角,有淡淡的光照在眼皮,她聽到男人嗓音低沉地問:“何事?”
外頭響起宮人輕顫驚惶聲:“陛下,嘉壽宮傳話,說是太後娘娘不大好了。”
像是兜頭挨了一悶棍,雲綰蘧然睜開眼,睡意全無,心下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