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她深皺起眉:“從昨夜您便暈著,陛下見您這般,隻好先點了寧妃、德妃暫理喪儀,說是等您醒了,再由您主持。”
還好是“暫理”,並未直接讓寧德二妃主持,否則將置皇後於何地。
雲綰雖還有些渾渾噩噩,但也聽出金嬤嬤話中的意思,眼圈兒忍不住泛紅,那種“我實在是沒用”的自厭念頭又湧了上來——
昨晚姑母與她說那些事時,她就這樣覺著了。
她原本以為進宮隻要伺候好陛下,處理好後宮事務,便算是個“好皇後”了。
事實證明,她之前的想法是那麼天真。
想要當好皇後,不僅僅要做到那些,還要顧著前朝後宮那些錯綜複雜、息息相關的人與事。
而給她適應的時間,少得可憐。
進宮第三天,太後姑母就撒手人寰,留下她獨自在皇後這個位置,被迫接受眼前這一切。
“嬤嬤,我……”雲綰唇角微撇,有些想哭。
“娘娘,您朝老奴掉眼淚沒用。”
金嬤嬤看出小皇後的軟弱與退縮,不由硬下心腸,板起麵孔:“現下太後不在了,後宮得靠您自個兒撐著——”
雲綰紅著眼望著金嬤嬤,金嬤嬤目光堅定而沉穩,就如昨夜姑母望向她那般。
是了,自己昨夜答應過姑母,要接替她的位置,守好雲家。
現在哭哭啼啼,作這番小女兒姿態,又有何用?她再不是那個隻需父兄庇護、便可萬事無憂的雲家十六娘。
“我…我不哭了。”
雲綰抬袖擦了下淚,烏眸逐漸從迷茫變得清明,嗓音卻還是帶著些抽噎哭腔:“姑母在天有靈,定然也不想看到我這副模樣。嬤嬤,您叫人進來伺候我梳妝吧,這大半日過去,我這皇後也該露麵,沒得叫後妃與王室宗親們看笑話,覺得我不孝不悌,不堪其用。”
“您能這樣想就對了。”金嬤嬤一臉欣慰:“老奴這就喚人進來。”
*
皇儀殿裡,哀聲一片。
白幡在午後悶熱的空氣裡逶逶垂下,那一口巨大華麗的描金黑漆棺槨停在大殿正中,天氣逐漸熱了,怕遺體生出異味,四周都擺上了冰盆,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宮人更換。
死人有冰用,活人齊刷刷跪在熱氣裡哭得一腦門汗,也不敢露出半分勞累不敬之意。
跪靈總是難熬的,若說最開始對死者還有些哀悼傷痛,跪久後漸漸也麻木了,隻想著日頭怎的還不落山,怎還不到歇息的時候,以及,那位新皇後怎的還沒來?
好歹也是太後的親侄女,過去這麼久竟還未出現,實在太沒規矩。
有這念頭的不止一人,殿內的皇室子弟、後宮妃嬪、王公女眷,見主位之人遲遲未來,隻寧、德二妃忙前忙後,心底也都好奇。
大公主私下也不禁與大皇子咕噥:“小姨母今日不會不來了吧?”
“怎麼可能。”大皇子皺眉沉吟:“許是悲慟過度……”
大公主道:“可這會兒都快未時了。”
大皇子也不知是何情況,隻無奈歎道:“且等著吧。”
跪在兩人身後的二皇子聽得隻言片語,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嗤,換來身側縞素麻衣的三皇子淡淡一瞥。
二皇子有所察覺,一抬眸,就見到這個被父皇“發配”邊疆多年才回長安不久的三弟正意味不明盯著自己。
彆說,這野小子年紀不大,但這雙眼睛看人的時黑幽幽的,怪邪性。
二皇子心底雖對三皇子很是不屑,礙於場合,還是解釋了一句:“剛嗓子有些癢,咳了一聲,擾著三弟了?”
三皇子薄唇微勾:“沒有。”
“那就好。”二皇子說著,就見對方轉過臉,繼續跪著。
同樣是披麻戴孝,司馬濯肩闊修頸,身姿筆挺,愣是把這粗糙紮人的衣裳穿出一種清貴孤冷的氣質。
二皇子盯著那輪廓分明的側顏,不禁暗想,難怪母妃每每提起宸妃時,一口一個妖姬賤人,老三作為男兒,都生得這般容色,可見其母宸妃是何等豔麗姝色。
可惜死得太早了,若是生出個皇妹也好……
忽然,殿外傳來一聲通稟:“皇後娘娘到——”
霎時間,死氣沉沉的靈堂猶如注入一股生氣,眾人紛紛膝行退至一側:“恭迎皇後。”
隨著一陣環佩撞擊聲,渾身縞素的皇後宛若輕雲從俯首的眾人眼前走過,腳步輕而緩,所經之處好似還有淡淡清香。
不多時,上頭又響起那道清靈哀婉的嗓音:“本宮來晚了,叫諸位久等,都免禮罷。”
眾人謝恩。
二皇子漫不經心朝前看去,不曾想這一看頓時直了眼。
隻見那青春正茂的小皇後一襲素衣,頭簪白花,未施粉黛,大抵之前哭狠了,一雙烏眸微微紅腫,低頭與寧德兩妃交談時,清眸流盼,仿若初雨梨花,清婉明麗。
這副模樣比之前日請安所見,更為撩人,猶如枝頭花苞一夜綻放,光豔四射。
“難怪說女要俏,一身孝。”二皇子低嘖,難掩羨慕:“父皇可真是好福氣。”
話音才落,麵上驀得感到一道冷冽寒意。
他眼皮猛跳,下意識轉過臉。
身側的三皇子依舊跪著,目視前方,並未看他,唯有薄唇輕動,以隻有他們倆人聽到的嗓音說道:“靈堂之上,皇兄慎言。”
稍頓,那溫潤眉眼間似劃過一絲極淡的戾色:“小心招來口舌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