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晉宣帝在書桌前,看到她之前隨手寫的幾筆塗鴉,濃眉一皺,便將她拉到身前,要教她寫字。
雲綰試圖推脫:“臣妾也不考功名,字能看懂就成。陛下您自個兒練吧,不必在臣妾身上費心,臣妾給您研墨……”
剛想跑,就被晉宣帝按著肩膀提溜回來:“你是朕的皇後,朕在你身上費些心思,理所應當。”
雲綰悻悻道:“陛下,當真要教臣妾?”
晉宣帝好整以暇看她:“怎麼?”
“可臣妾於書法這塊兒,就是塊不可雕的朽木,從前在家時,曾經氣跑過三個家塾夫子……”她的臉上露出幾分慚愧:“臣妾怕把陛下也氣跑。”她是真的不想獻醜呀!
許是這般年紀,好為人師的興頭愈發濃烈,晉宣帝點了點她的鼻尖:“氣跑倒不會,頂多罰你。”
“啊,還有懲罰?”雲綰一張小臉露出苦色。
晉宣帝被她這模樣逗笑,握住她的手腕,俯身道:“當然要罰,朕可是位嚴格的夫子。”
雲綰嬌小的身軀被他罩住,纖瘦的背脊貼著男人堅實的胸膛,心跳紛亂,又聽他提起“夫子”二字,不禁想到新婚之夜他也自詡為夫子……霎時間,臉頰紅了個透。
晉宣帝瞥過她的耳尖,彎了彎唇,轉而正色,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落筆姿勢要端正,手腕不要握得太緊,也不可太鬆……”
一開始雲綰還有些不大自在,練了一會兒,注意力也逐漸回到練字之上,當真好好學了起來。
中途玉簪進來添茶,見到桌邊練字的倆人,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待拿著托盤退出裡間,金嬤嬤迫不及待問:“怎麼樣了?”
玉簪道:“陛下在教娘娘練字。”
金嬤嬤:“什麼?”
玉簪:“……是啊,練字。”
她說著,還學著那姿勢和動作:“陛下教得很認真,娘娘學得也很認真。我記得從前娘娘在家塾聽課,都沒這麼專心呢。”
金嬤嬤聽得老臉直皺,看了眼那火光灼灼的蠟燭,心頭嘟噥,此等良宵不共赴巫山,卻練起字來?陛下莫不是真將娘娘當孩子養了?這可不是好兆頭。
就在她踟躕著,該尋個什麼由頭提醒一下,忽然傳來皇帝的聲音:“李寶德。”
守在殿外的李公公一聽傳喚,忙不迭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又走出來,笑著與金嬤嬤道喜:“側殿備水洗漱,陛下今夜宿在鳳儀宮了。”
金嬤嬤喜上眉梢:“好好好,我這便吩咐下去。”
是夜,月上中天,紅浪方休。
素了月餘,再沾上身,難免有些食髓知味,情難自禁。
叫水清理過一番,晉宣帝才擁著雲綰重新入榻。
雲綰困乏不已,迷迷糊糊之間好似聽陛下提及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婚事、中秋晚宴之類的,她強撐精神唔唔應了兩聲,身側似傳來一聲無奈輕笑,而後拍拍她的背:“睡吧。”
這話如天籟,雲綰立刻放鬆思緒,睡了過去。
***
自這夜後,晉宣帝開始出入後宮。
有時會去其他妃嬪那裡坐坐,卻並不留宿,但凡留宿後宮,皆是宿在鳳儀宮。
這份偏愛,後宮上下,有目共睹。
那些妃嬪心中雖有不忿,卻無話可說,畢竟皇後年輕貌美,又是正宮妻室,帝後恩愛,放在史書裡都是一段佳話,哪裡輪到她們這些妃妾置喙。
金嬤嬤則是喜笑顏開,看向雲綰肚子的目光也越發熱切,日日祈禱有喜信降臨。
雲綰本來不著急的,被金嬤嬤這目光天天看著,有時也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小腹,好奇裡麵是不是有小芽兒在生長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雲綰也逐漸適應後宮的生活。
白日裡妃嬪們來鳳儀宮請安,寒暄幾句,其餘時間她便學習宮規、處理宮務,再有閒暇,讀書練字、繡花品茶,除了不能往街上跑,這日子還算悠閒安穩。
唯一叫她難熬的一遭,便是每逢初一、十五、三十,皇子公主入宮請安,不可避免要與三皇子司馬濯碰上。
雖然並沒什麼交流,但他時不時投來的幽邃目光,總叫她百般不適。
說句大不敬的,麵對晉宣帝,她都沒這般惴惴不安,反倒麵對司馬濯這麼個“小輩”,戰戰兢兢,心生忌憚。
轉眼荷花凋謝,下過幾場冷雨,暑熱散去,金桂飄香。
初一這日,皇子公主照例請安,雲綰卻沒瞧見司馬濯的身影。
一問才知,晉城出了一起賣官圈地的貪腐大案,司馬濯四日前便被晉宣帝派去調查此事。
“說是晉城一名小吏妻,藏著千人血書,冒死來到長安攔了刑部尚書的馬車,這才捅破這驚天大案。”
請安散去後,三位公主留在鳳儀宮陪雲綰說話,大公主已為人婦,久居宮外,四麵八方的消息也更靈通,此刻她繪聲繪色地說起那婦人攔馬車的場景,就如她身臨其境似的:“聽說她渾身是血,突然從路邊衝了出來,跪在地上直喊冤枉,藺尚書的護衛險些要拔刀了,看她那副淒慘狼狽的樣子,一時竟不忍下手——”
“啊?真流那麼多血麼?那婦人可還活著?”三公主年紀最小,聽到這些打打殺殺血腥之事,一臉懼色。
“死了。”
大公主歎口氣,壓低聲音道:“死在獄中,聽說是……毒死的。”
“竟有此事!”雲綰及另兩位公主倒吸一口涼氣。
大公主頷首:“父皇震怒,覺得幕後之人太過猖獗,這不特地封了三弟黜陟使,叫他去晉城徹底麼。”
二公主嘖聲:“三皇兄才回長安,父皇就派他辦此等大案,可見父皇對他寄予厚望。”
“他自個兒請命的。”
大公主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笑意有些嘲諷:“這般急著出頭,卻不知出頭椽兒先朽爛,且瞧著吧。”
雲綰捕捉到大公主話中的幸災樂禍,略一思索,也領會過來。
告狀婦人在長安牢獄裡都被毒死,可見幕後之人手段狠辣,勢力深廣,且此案涉及賣官、圈地、貪腐,若真要徹查,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官員絕非一兩人——
三皇子才回長安,勢單力薄,卻接下這種吃力不討好、沒準還會惹來殺身之禍的差事,的確有些冒進。
“若他真能查清此事,於百姓社稷來說,是件好事。”
雲綰看了大公主一眼,語帶勸告:“永興,方才那些話,日後莫要再說了。”
大公主愣了下,而後斂笑正色:“是,小姨母。”
“前朝之事自有陛下和朝臣們處理,咱們難得聚一會兒說話,不說那些沉重的。”見氣氛有些僵凝,雲綰將話題轉到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婚事上。
二公主今年十六,已與驃騎大將軍霍家嫡次孫定下婚約,雙方已交換庚帖,隻待三年孝期滿,便可出宮下降。
二公主的婚事基本板上釘釘,不用太操心,倒是三公主,上月過了生辰,如今業已十二。
按晉宣帝及三公主生母徐昭儀的意思,現下可以開始相看人家,三年之後正好婚配。
“這事好辦,這月月中便滿了百日,屆時娛樂宴飲開放。我在府上辦個賞花宴、詩會、或是馬球賽,邀長安各府的郎君娘子來玩,三妹妹到時可來相看一番,挑個心儀的。”
大公主最好熱鬨,駙馬又是個懼內的,向來管不著她,是以國喪之前,她的大公主府幾乎是笙歌不斷,宴飲不停。
三公主聽到大公主的話,雙眸發亮:“好呀,那就有勞大姐姐了。”
二公主也在宮裡悶了許久,忙不迭道:“大姐姐可彆忘了給我下帖子。”
大公主笑道:“好說好說。”
雲綰雖是這一桌的“長輩”,到底也是個才及笄的小娘子。
想到從前在大公主府賞花騎馬的暢快,再看現在囿於深宮,成日學宮規、理宮務,還肩負著早日懷上皇嗣的任務。
二公主和三公主熬個三年,都能往外去了,而她,往前連個盼頭都沒有。
越往這邊想,情緒也不由低落下來
大公主與雲綰相交多年,自然也感受出自家小姨母的心緒,柔聲安慰道:“再過半月便是中秋,不知宮宴諸事,小姨母籌辦得如何?”
提到中秋宮宴,雲綰來了幾分精神,語含期待:“你們父皇特地交代了,這是國喪百日後第一場大宴,端午過得潦草,中秋不好再馬虎,要我辦得隆重些。”
因著這份囑咐,她上月便開始準備,有何不明之處,也都細細問過尚宮局的崔尚宮以及寧德二妃。
“那兒臣回去就可以挑選那日赴宴的衣裙釵環了。”大公主見她胸有成竹,也放下心來。
小姨母這個皇後當得越好,位置坐穩,她和大哥下半輩子的榮華平安也有所倚靠。
淺啜了一口茶水,她又不動聲色掃了眼雲綰纖細束著的腰身。
要是小姨母能儘快有個子嗣就更好了,下回再進宮,自己得把之前搜羅來的坐胎方子抄錄一份帶來才是。
半月光陰,轉瞬而逝,在皇宮各處遍擺金菊、丹桂飄香時,中秋佳節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