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濯猛地睜開眼,入目是鬆綠色暗雲紋幔帳,空氣中是凝神靜氣的清幽檀香。
隻是一個夢而已。
他閉了閉眼,稍調呼吸,可夢那樣真實。
意識到思緒又飄到荒唐,司馬濯坐起身,不防動作太大,牽動右肩傷口,一陣劇烈鈍痛傳來,叫他沉了臉色。而掀開被,看到那不堪佐證,臉色一陣青白,更是難堪。
瘋了,真是瘋了。
一個晚上過去,陳謙發現自家殿下不但脾氣更壞了,就連臉色也更差勁,臉色蒼白尚可解釋為傷口疼,但眼下那圈烏青,難道昨晚沒睡好?
而且殿下早上起來,還點火燒了床被子,把侍從們嚇了一跳,以為是院裡走水,火急火燎提桶來救火,被子已經燒了大半。
“唉,我的主子,昨夜才換的傷藥怎的又裂開了?”陳謙頭都大了,從前在安西,也沒見殿下這般不愛惜身體。
司馬濯陰著張臉,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陳謙見他這樣,也不敢多問,正準備派人去請孫大夫,屋外有侍從傳話:“殿下,太醫院的王院判求見。”
司馬濯眼神輕晃,記起昨夜晉宣帝提及遣派禦醫一事,神色淡然:“請進來。”
陳謙見狀,恍然大悟:“殿下這是苦肉計啊?妙哉,妙哉。”
司馬濯:“……”
他並未解釋,轉而與陳謙聊起晌午後的奏答章程。
說話間,太醫來到堂中,看傷治療,又過去小半個時辰。
陳謙送客時,以袖拭淚,與那王太醫感慨:“方才您也瞧見殿下的傷有多駭人,那偷襲之人是想要他的命啊!”
王太醫肅容:“是,傷口的確凶險,須得妥善調理。”
“三殿下是個命苦的,前胸後背那些刀傷箭傷,都是在安西留下的。本以為回長安了,能享享清福,過過安穩日子,卻又遭此橫禍……”陳謙幽幽歎氣:“王太醫,這些話我也與你說說。按我們殿下的意思,待會兒在陛下麵前,您還是把傷勢往輕了說,莫要叫陛下憂心。”
王太醫皺眉:“我可不敢在陛下麵前欺瞞。”
“您幫幫忙。”陳謙塞了張銀票到他袖中:“我們殿下一向仁孝,怎忍讓陛下為此憂慮?”
王太醫嚴詞推脫,急急將銀票歸還,拱手離去。
“王院判,王院判——”
陳謙喊了兩聲,見那人再不回頭,將銀票揣回兜裡,一張哭臉也換做笑臉:“倒省了筆。”
太醫走後不久,用過午膳,司馬濯也換了蟒紋朝服,準備進宮麵聖。
陳謙送他出府,與他說著吏部近期風向。
司馬濯慢條斯理理著袍袖,沉聲吩咐:“今日之後,吏部要重新洗牌,你行事收著些,莫要引人注目。”
“殿下放心。”陳謙道:“屬下就是個靠關係進吏部吃皇糧的,便是翻了天,也與我個小小員外郎無關。”
司馬濯看他當真一副混子模樣,扯了扯唇角。
陳謙瞧見自家主子笑了,暗暗鬆了口氣,那股愛囉嗦的勁兒又冒了上來:“殿下,待會兒在陛下跟前,該訴苦之處您可千萬彆瞞著,老話說得好,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次您冒如此風險立了功,總得討個實職,好助您立足於朝堂……”
司馬濯踩著杌凳上了馬車:“我自有分寸。”
陳謙拱手退至一旁:“那屬下恭候殿下歸來。”
馬車轔轔駛出坊市,光線昏暗的車廂內,司馬濯闔眼端坐,想了一陣朝堂之事,又不禁想到昨夜那場眼餳骨軟的夢,濃眉不禁皺起。
定然是他未曾經曆男女之事,陡然撞見那場風月,受到刺激,這才引發那般荒唐悖亂的夢境。
這算不得什麼難題。
大不了他尋個女人紓解,便不會再有此等煩憂。
這般想著,那皺起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
沒多久,馬車便駛入威嚴雄偉的皇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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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明淨,灑在重重疊疊的碧綠琉璃瓦上,折射出的光芒絢爛輝煌,愈發顯得這紅牆深深的宮城神聖壯美。
未時進了紫宸宮,直至申時,日頭偏西,司馬濯才從裡頭出來。
李寶德送他出殿,雖竭力克製,語氣裡依舊洋溢著喜悅:“奴才恭喜殿下,陛下封您澤州都督,卻並不之官,又授予雍州牧一職,這可是管轄都城的要職啊!陛下待您的恩寵,殿下您可算是苦儘甘來了。”
司馬濯朝他拱拱手:“李公公客氣。”
“奴才打心眼裡替您歡喜。”李寶德笑眯眯,彎腰相送:“若是娘娘在天有靈,應當也很欣慰。”
司馬濯眸色微動,沒接這話。
倆人剛行至殿外,便見一小太監迎上前:“三殿下,李公公。”
李寶德看著來人,奇道:“喲,這不是鳳儀宮的小桑子麼。”
“李公公好記性,還記得奴才。”
小桑子笑道,又舉起手中的紅木盒子,恭恭敬敬與司馬濯道:“三殿下,皇後娘娘知您今日入宮奏答,特命奴才將這支百年老參送來。”
司馬濯掃過那禮盒,淡淡道:“就叫你送這個過來,可還有什麼話?”
“這……”小桑子一噎,想了想,擠出個笑臉:“娘娘雖沒說其他,但她既命奴才送人參過來,足以表明她對您的拳拳關愛之心。”
“拳拳關愛之心?”司馬濯嗤笑一聲。
小桑子舉著禮盒,見司馬濯並沒收下的意思,麵上惶恐:“三、三殿下……”
又悄悄朝李寶德投去求救的目光。
同為宦官,李寶德這邊剛想幫著勸一句,便見三殿下摩挲虎口,薄薄的嘴角牽起一抹冷淡弧度:“既然皇後這般記掛我的傷勢,我自要當麵謝恩才是。”
說罷,他輕撣衣袖,大步朝鳳儀宮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