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璟不同以往的模樣自然沒有逃過顧姣的眼睛。
“您怎麼了?”顧姣語氣緊張,想到上回彆院他渾身是血的模樣,又聯想早間弄琴說的那番話,“聽說國子監那邊不少學生都跑到宮門口鬨事,四爺的馬車還被攔住了……”
她臉色驟然微變,呼吸都跟著收緊了一些。
“您是不是又受傷了?”說話間,她垂下眼眸,急得往人身上去看,話也變得磕巴起來,“哪兒,哪兒受傷了,嚴重嗎?”
可趙長璟今日才從宮裡出來,身上一身緋衣,即便有血也瞧不見,偏這副模樣更惹顧姣擔憂了,她一雙杏眸一個勁地朝人身上看去,柳眉也緊緊蹙著,似乎想從中找出一些端倪。
趙長璟看著她這副模樣,倒覺得新鮮,就連胃痛帶來的難受也因為她的不同尋常緩解了許多,他仍舊靠在馬車裡,那是很鬆散慵懶的姿勢,兩隻修長好看的手,一隻垂落於膝上,一隻信手握著車簾,含笑問她:“現在不怕我了?”
“什麼?”
陡然聽到這一句,顧姣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抬頭瞧見趙長璟那雙溫潤含笑的眼睛,她才恍惚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一時間,她杏眸圓睜,小臉通紅,也不知是覺得不好意思,還是有些害臊緊張,以至於她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她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明顯到就連當事人都瞧出來了。
她垂下頭,小手緊緊捏著自己的袖子,不算笨口拙舌的她這會是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長璟自然也瞧出了她的窘迫,心中難得生出一種名叫後悔的情緒,又不是不知她如今是什麼脾性,竟還像小時候那般逗她,新晉的首輔大人、群官之首、眾臣表率,此時的內心十分無奈,無奈到他原本垂落於膝上的手這會都抬起於額角處停留,正想尋些旁話岔開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卻聽一道極輕的女聲傳入耳中,“……不怕了。”
輕揉額角的動作一頓。
趙長璟詫異地掀起眼簾朝她看去,正好與一雙十分乾淨的眼睛對上,那雙眼睛黑的分明也白的分明,一如幼時那般清澈乾淨,讓人看著就十分想保護她。
“不怕。”
顧姣看著趙長璟又鼓起勇氣輕輕說了一句,“四叔是好人,我,我不怕你!”嘴裡說著不怕,但她的雙手還是緊緊捏著自己的袖子,可同樣,她此時目光堅定,並未躲閃,她似乎想用這樣笨拙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真的不怕他了。
其實她以前怕四叔也隻是覺得四叔威嚴不好說話,可自從有上次的維護,她忽然覺得四叔隻是表麵看著威嚴,實際還是很好說話的。
最最重要的是——
四叔現在很可能又受傷了!
相比那些所謂的害怕情緒,四叔的傷勢才更加讓她擔憂,即便上回碰到滿身是血的四叔,她雖然害怕,但清醒過來後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想來問問四叔的傷勢如何了,可外頭並未有人傳道四叔的傷勢,就連老祖宗和秦姨都不知道,她雖然不算聰明,但也知曉四叔這是故意瞞著人,便也隻好閉嘴不言,免得壞了他的大事。
想到傷勢,顧姣一雙秀眉又緊緊皺了起來,正等她想再次詢問四叔傷勢的時候,卻聽到一道低沉的笑聲。
即便壓著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好心情。
還從未聽四叔這樣開懷的笑過,顧姣一時不禁愣住了,她雙目怔怔看著麵前的緋衣青年,看著他目光柔和含笑,與從前威嚴的模樣截然不同,她不由訥訥問道,“四叔,您怎麼了?”
“沒。”
趙長璟偏開臉輕咳一聲,語氣卻仍舊帶著笑,餘光瞥見顧姣那雙懵懂天真的杏眸,又忍不住放柔嗓音問了一句,“怎麼就覺得我是好人了,就因為我上回幫了你?”
顧姣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聲嘀咕,“我以前也沒覺得您是壞人啊,我就是覺得……”
當著本人的麵,她不敢說他威嚴,不過,她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叔,這一看才發現四叔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啊,看著一點都不像是長輩,倒像是隻比他們大幾歲,怪不得趙緋如總說有很多人想當她的四嬸,就連蓉蓉她們以前也時常與她說起四叔,說“若是能嫁給趙大人就彆無遺憾了”,她那會覺得蓉蓉她們也太奇怪了,現在才發現四叔的確是很有這個資本。
不僅身份尊貴,就連相貌也是萬裡挑一,長眉鳳眼,鼻子又挺,嘴唇……
她在想什麼?顧姣連忙搖了搖頭,想把這股子思緒從自己的腦海中甩出去,又怕四叔再問她,她答不上來,忙先下手為強,“四叔,您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臉色看起來這麼蒼白?”
她語氣擔憂。
趙長璟雖然十分好奇她的小腦瓜裡到底在想什麼,但也沒再追問下去,而是認真回答了她的話,“老毛病了,彆擔心。”
可顧姣一聽這話,反而更加擔心了,她小臉蒼白地問人,“您怎麼還有老毛病了?什麼毛病啊,嚴重不嚴重?能治嗎?”她平日在生人麵前有些靦腆,可在熟悉和親近的人麵前卻有些“小話癆”,現在她已經把趙長璟劃分到她親人的範圍內,自然擔心他的身體。
一句接著一句。
倒讓趙長璟信了她先前說的話,她是真的不怕他了。
其實小時候也見過她這副樣子,不過顧姣應該已經不記得了。
他爹剛去世那會,小丫頭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跌跌撞撞跑來找他,她那會已經會說許多話了,急匆匆跑過來抱住他,看到他的第一句就是,“哥哥不哭,玥玥以後會疼你的。”
他那會的確是挺難過的。
他跟他爹關係挺好的,老頭說沒就沒,他雖然不至於在人前哭,但心裡就像是被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喘不過來氣,可聽到顧姣的童言稚語時,他還是沒忍住笑出聲。
“哥哥沒哭。”他看著她說。
小顧姣看著他仔細分辨了一會,又拍拍他的胳膊,“哥哥不怕,伯伯隻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他還是能看到我們的,哥哥要是想他的話就抬頭看,最亮的星星就是他啦。”
她拿彆人安慰她的話來安慰他。
可又因為年幼懵懂根本分不清這些,就像她和他說話的時候是白天,頭頂隻有耀眼的太陽,根本沒有星星……但趙長璟還是被她安慰住了。
那天,小顧姣拿她貧瘠的語言安慰了他很久,像個碎碎念的小話癆,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奶糖都給了他。
後來知道他要走更是哭了好久。
可惜等他幾年遊曆後回來,那個小時候經常跟著他跑的小丫頭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喊他哥哥,而是和九霄他們一樣喊他四叔,也不再跟著他跑了,而是喜歡跟在九霄後麵……那個時候趙長璟手裡握著給她尋來的各地有趣的玩具,見她看著他時怯生生的模樣,心中是有遺憾的。
他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遺憾,大概是覺得從小跟著他的小丫頭對他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