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真走了。
自己隻是嚇唬嚇唬她而已,她咋能真走呢?
一想到從今往後自己得洗衣做飯,陳秀娥悔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爸、媽,事到如今,就隻能先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過了。”聶慧慧說道,“弟弟還小,你們得供他上學,總是吃老本是不夠的。以前咱村是體恤你倆,看在爸是退下來的老乾部份上,糧食才管夠,再加上楚婉還掙工分,你們的日子才能過下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分家的事一鬨,連村乾部都批評你們,以後你們倆……”
見大女兒這為難的表情,聶老頭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知道她還沒說完的話是什麼,以後他們聶家就兩個老的,日子不好過了。
“你弟那邊——”陳秀娥一開口,就被打斷了。
“我已經嫁人了,就算掙錢,也得放在自家花。你讓我供弟弟上學,絕對不可能。”聶慧慧連想都沒想,“要真讓我每個月補貼娘家,婆家讓建民和我離婚咋辦?你們總不能隻顧著小弟,不管我的死活吧?”
陳秀娥被女兒堵得啞口無言。
“這樣吧,你和大隊商量一下,以後回去上工,掙點工分。”聶慧慧說,“以前聶勤掙的錢都往家裡寄,你們攢了這麼多,供小弟上學不是問題,隻要把糧食掙到就行了。”
“我去上工?”陳秀娥震驚道,“和我一個年紀的老太太都不上工了,最多隻是去納鞋底!”
聶慧慧皺了皺眉頭:“那怎麼辦啊?誰讓你們把楚婉作走了。”
陳秀娥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們家過去可風光了,老大和老二都是國營單位的員工,吃供應糧的,老三年紀還小,聶老頭看不上村裡的公社小學,非要把他送城裡念書。
當時誰提到他們家,不是比起大拇指?以他們家這條件,就算是娶城裡知青,也不算高攀的。
可是他們聶家,過去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落魄。
楚婉分家這一出,讓她和聶老頭被戳著脊梁骨罵,說楚婉晦氣克夫的是一批人,如今罵他們刻薄的也是同一批。
村民們都是牆頭草,一吹就倒,這會兒,他們倒到了楚婉那一頭。
自己都這把年紀了,真得重新回大隊上工嗎?
陳秀娥的心裡不是滋味,忍不住開始抹眼淚。
看著老伴這副模樣,聶老頭的心裡頭堵得慌。
這日子恐怕要越來越難過了,要是能把楚婉給哄回來就好了。
……
接下來一連數日,村民們念叨的大多與楚婉以及聶家人有關。
聽說,村口那家茅草屋這兩天可熱鬨了。
先是聶慧慧去找楚婉,讓她看在聶勤的份上,回來照顧老倆口,被拒絕了。
再是陳秀娥去鬨,說小寡婦沒良心,丟下他們二老不管,正好婦聯主任經過,把這惡婆婆批評了一頓。
最後出馬的是聶老頭,聶老頭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根拐杖,故意走得一瘸一拐的,看來是準備扮可憐。隻可惜,他站在外頭敲了好久的門,都沒人來開。
誰都沒料到,柔柔弱弱的小寡婦居然這麼不好說話。但是再轉念一想,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楚婉是城裡來的知青,知青念過書,有自己的主見,哪能一會兒一個主意。
至於聶家人說楚婉太絕情,根本沒多少人理會,畢竟村民們當時在大隊辦公室外邊都聽清楚了,是聶家人自己要分家的!
分家就是分家,聶家人請不回小寡婦,就隻好再想彆的法子。
因此在楚婉離開的第三天,大隊社員們詫異地發現,陳秀娥居然來上工了!
陳秀娥扛著勞動用具到的時候,老臉漲得通紅。
但很快,她的臉更紅了。
是被太陽烤的。
火辣辣的烈日下,大家都在辛勤勞作。
收麥、鋤草,誰都沒有閒著,豆大的汗珠往下灑,陳秀娥嚷嚷著自己有多命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發現這一鬨,居然更熱了。
……
陳秀娥太久沒吃苦了,不一會兒工夫就累得嘴唇發白。
她放下鐮刀,找了樹蔭底下的位置想要去乘涼。
可陳秀娥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聽見記分員一聲嗬斥。
“陳秀娥!彆偷懶!”
她都這把年紀了,還被一個年輕同誌直呼大名,頓時耳根子都紅了,低頭蔫蔫兒地乾活去。
而這一轉身,陳秀娥就正好看見了隔壁地的楚婉。
楚婉邊上的都是知青。
與真正的農民相比,知青是很好認的,看著就是做不慣農活的體麵樣子。
而奇怪的是,即便是在知青堆裡,楚婉仍舊特彆出挑。
楚婉戴著一個邊沿寬大的草帽,草帽底下,巴掌大的小臉又白又嫩,半點沒被曬黑。她也累,臉頰都被曬得發紅,但還是看著細皮嫩肉的樣子。
忙活了好一陣之後,她走去大樹邊,拿起自己的水壺,打開蓋子,仰起脖子喝了幾口。
小寡婦連喝水都是慢條斯理的,唇邊有水珠滑落時,用蔥白的指尖輕輕擦去,再重新將水壺放回原位。
陳秀娥板著臉看了許久,等回過神時,才發現盯著楚婉看的不僅僅是自己。
還有好幾個大漢。
陳秀娥冷哼一聲,看著他們這虎視眈眈的樣子,估計她一個人住,日子不一定好過。
小寡婦咬牙撐著呢!
“知青姐姐!知青姐姐!”突然,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跑過去。
陳秀娥問邊上人:“這小娃娃哪來的?”
“好像是誰的孫女來著。”有人說道。
陳秀娥笑了。
這才分家沒幾天,就打算給人當後媽了?不對,是後奶奶!
她都要同情楚婉了,才二十歲的年紀,嫁過去直接當奶奶,那男人得有個五十歲了吧?
也是,誰讓她是個寡婦呢,還想嫁得多好?
“哦,想起來了,小丫頭是顧營長的女兒。”對方又說。
陳秀娥正笑得開心,忽然嘴角一僵。
顧營長的女兒?
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