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我不吃,我現在肚子可飽了。”
“瞧你,就讓娃娃嘗上個嘛,一個也就這幾天能吃著這個,青稞黃得快得很,用不了幾天就沒啦。”
老婦人說著拉過五嫂的手,把那一小把青糧食放進了她的手心。
“其實前些年我也曾帶著孩子去逃過荒,當時也是舊糧沒啦,新糧還沒下來,遇見了一戶好人家給了碗麥索,才救了一命啊。有時候年景不好,也靠著親戚接濟,這幾年才慢慢好了一點。人活的時候,能多行點善事,也是給後人們積點福啊!”
母親感同身受,點頭稱讚。幫著老婦人做完了晾糧食前的所有工序,便各自都睡了。
第二天天還未亮,母親便聽見屋裡悉悉索索有了聲響,母親便起了床,原來是老婦人,她已經起身準備著拉麥索了。
母親搭幫著套好驢,給磨上了膛,毛驢便不聲不響地轉起圈來。石磨也跟著一轉轉地轉起來老婦人時不時地扒拉著磨盤上還沒落下去了青稞粒兒,一條條細長的像細麵條一樣的麥索便從磨道裡出來了,掛在磨沿子上歡快地打著轉兒,直到太長了拖到了磨台子上才斷了。
老婦人笑盈盈地從磨台上抓起一撮麥索塞到母親手裡說道:
“妹子,趕緊先嘗一口。”
母親把麥索放進了嘴裡嚼起來,那溫潤的麥香味便伴隨著有飯可吃的幸福感一瞬間湧滿了母親的心。
老婦人看著母親,帶著幾分惋惜說道:“要是能有點青蒜苗和紅辣子拌著吃起來就更香啦!”
天色發白了,四周都亮了起來,老大哥也已經起來了。老婦人的麥索也拉完了。這是今年的第二回,青稞不多,但也做了多半盆子麥索,差不多頂得上兩頓飯了。
母親把自己的女兒叫起來,老婦人給兩位有緣相識的客人滿滿地抓了兩碗麥索,熗了點油花兒灑了點醋給拌好,看著她們吃飽,又給她們裝上水,塞了一小兜炒麵,指了路,送到了村口才安心地回去了。
母女倆按著老婦人指的路,很快便找到了大姐家。大姐家的大兒子招了工掙上了工資,所以這幾年大姐家的日子漸漸寬裕起來。
母女倆在大姐家待住了一天,吃了兩頓飽飯,大姐又是糧又是衣服的給母女倆裝了好些東西,還把哥哥們用過的舊課本也找了些給五嫂裝好。
都是書香後代,大姨自然也懂得讀書的好處。
母親把前一天晚上的經曆講經了大姐聽,大姐很欣慰,聰惠的母親果然沒看錯門,那第二家的人家確實是個條件很好的主兒,可卻遠遠比不過第三家人家善良。鄰裡鄉親的,自然都有個了解。
第二天,大姐和大姐夫套了車把娘兒倆送到了鎮上。這天正好趕上了五天一班的班車。幾個人早早地候在車站上,直到把母女倆送上車。
第三天,臨走前,大姐又悄悄地塞給妹妹一小卷零錢,小聲地安頓道:
“妹子,這點錢裝好,回去了讓丫頭繼續回學校念書去。大丫又聰明又用功,以後肯定會出息的,可彆因為一時的困難給耽誤了啊。”母親用力點點頭,她也沒再推脫,收好那一小卷舊零票兒,上了車。
回到家,父親再沒有說過五嫂上學的事情,第二天五嫂就回到了學校。
經過兩年的刻苦攻讀,五嫂成了全村裡第一個考出去的學生,這讓母親很是欣慰。她沒有辜負母親的殷切希望,也沒有辜負大姨的鼎力相助。
她成了母親的驕傲。可惜母親沒能看到她畢業分配工作,就辭世了。
長年的忍饑挨餓與辛苦勞作,掏空了母親的身體,透支了母親的生命,她總是先讓父親和孩子們吃飽穿暖,才考慮自己的溫飽,與貧農出身,家徒四壁的父親一起養活著五個孩子。
母親不在以後,父親更是少言寡語,每天乾完農活回來就抽空替人家做手工活。
五嫂分配工作之後,家裡的境況有所好轉了。二妹早早的嫁了人,兩個弟弟沒考上學,都隨著父親學了木匠和編柳條工具的手藝,也可以賺錢補貼家用,隻有最小的妹妹還在念書。
眼看五嫂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是她在外頭上班,父親不好明說,也不了解情況,就悄悄地托了大姨姐幫五嫂留意。
那時候,年青人們已經時新自由戀愛了,可五嫂參加工作不久,涉世尚淺,也不敢貿然行動。
收到大姨的來信,說有個當老師的小夥子,跟她在同一個城市上班,老家是大姨家鄉上另一個村的,來信還夾帶了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
那人看著倒也是一副老實敦厚的模樣,雖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卻因為是大姨介紹的,相信大姨的眼光也不會錯,便回信答應假期回家看望大姨的時候順便見一麵。
也許,這一切真的就是緣分。
當大姨領著五嫂來到那個小夥子家的時候,五嫂才驚奇的發現,這就是當年在那樣困難的日子裡,仍然不求回報無私收留了她和母親一晚的人家。
那晚老婦人的話還猶在耳邊。“人活的時候,能多行點善事,也是給後人們積點福啊!”
如今老婦人依然精神抖擻,幾年的歲月並未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而那個小夥子,正是這家裡的老五,當年老婦人伸出援手對母女倆施以救助的時候,他正在學校裡埋頭苦讀。也正是他的刻苦努力,如今也當上了一名人民教師,這樣的一個人,與五嫂正好登對。
有誰會想到,老兩口當年的機緣巧合,竟是救下了他們未來的兒媳婦?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
五嫂和五哥結婚之後,老兩口就剩下最小的六丫頭沒交待了。其他的子女都到了外地,老兩口便將小六許給了同村另一個生產隊的小夥子,小夥子家境很一般,但人本分能吃苦,乾起活來都像模像樣的。小六出嫁的時候,還是五嫂子去送的親呢。
如今三十幾年過去了,五嫂的公婆先後都下世多年了,但那年那夜的援助,五嫂永遠都記憶猶新。
那晚的兩碗稠飯,是六姑他們一家都沒吃飽才均出來的,而婆婆看見她們的時候,她正要去給自己滔頭碗飯,卻沒想到遇見了兩個迷了路又餓又累的兩個陌生人,她便省出自己的飯,隻喝了鍋底剩下的一點兒湯。第二天還飽飽地讓她倆吃了一頓麥索才送她們出了門。
那麥索,是五嫂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麥索了。
六姑把做麥索這門手藝繼承了下來,每年夏天的時候,做了麥索總要想辦法給五哥五嫂帶一些過去,或者凍到冰箱裡等他們有空過來的時候一起吃。
今天的餐桌上,正擺著一盤麥索呢,配著青青的蒜苗和紅紅的油潑辣子,看著就讓人覺得垂涎欲滴,孩子們早已虎視眈眈,就等著一句開飯啦!可如今的麥索即使再香,也比不過當年的那碗麥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