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淨懿不想留下來,可她又不得不留下來,將軍章令沒拿到手,那麼她的任務就沒有完成。
那天,她留宿鎮南王府。
待她沐浴完後,沈今安早為她暖好床鋪。他一頭烏發散落,淩厲眉眼在望向她時,隻剩望不到邊的溫柔。
他掀開被子,露出身側的空處,笑著同她說:“暖好了。”
沈淨懿眉頭緊皺,稍作停頓,她和衣躺上去。
沈今安沐浴過了,身上帶著一股難以消散的清淡熏香味。沈淨懿聞著,總覺得和彆人身上的不同。
聽教她劍術的師父說,常年征戰的人,身上有種特殊的氣味。
屬於鮮血的味道。
殺的人越多,那股味道就越重。尋常人是聞不到的,但能感受到。
沈淨懿才剛躺下,他過來抱她。
淨懿聞到那股淩厲淡冷的氣息,仿佛冬日堅冰。可他的懷抱是溫暖的。
窗外夜色平靜,偶有幾隻蟲鳴,眼下不是萬物複蘇的季節,入夜之後格外安靜。
“聽一,我應該不是在做夢吧。”
他低聲喟歎,那點笑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聽著不太真切。
沈淨懿抬眸,正好對上他閉著的眼。
離的這樣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額角有一道淡而長的疤痕。
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類似的傷痕。
那幾次歡好中,哪怕她不想去看,也難免會看見。
傳言說,貓有九條命,每死去一次,尾巴就會減少一條。
他身上的那些傷痕大多都在致命處。那麼他是不是也缺少了很多條尾巴。
可人類不是貓,他也沒有九條命。
哪怕人還在鬼門關徘徊,也得忍著皮開肉綻的傷痛繼續穿上那身厚重的甲胄,指揮軍隊南下。
一國不能沒有君主,軍隊也不能沒有將領。
他年紀輕輕就立下戰功無數。大離朝如今的安穩繁榮,至少在四年前是不存在的。
是因為沈今安,是因為有他。
他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這些安寧,讓城內百姓無需背井離鄉,飽受戰爭的痛苦。
沈淨懿有時候也會猶豫,如果她真的殺了沈今安,那大離朝該怎麼辦,這些百姓該怎麼辦。
還有誰能來做他們戰無不勝的守護神。
“聽一。”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攬著她的肩,將她單薄的身子摟在懷中。
摟得那樣緊,又格外小心翼翼。
偶爾夢中囈語,也是在喊她的名字。
常年征戰的人是沒辦法睡得太熟的,這是在戰場留下來的習慣。
稍微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將他們驚醒,沈今安的床頭時常放著一把利刃。
可是在為沈淨懿暖床的時候,他就收起來了。怕嚇到她,也怕傷到她。
這是第一次,他把自己的弱點全部暴露,在有彆人在的時候,睡得這樣熟。
沈淨懿卻一夜沒睡,她想去找章令,可沈今安抱著她,她不敢妄動,生怕吵醒了他。
到時候若是他加強警惕,難度隻會更高。
是第一聲雞叫響起時,外麵的天色還昏暗,她實在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綠蘿一晚上沒等到她回宮,待開了宮門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尋來。
唯恐自家殿下出了什麼意外。
偏偏那守門的侍衛還不許她進去,那柄玄刀橫在她麵前,冷聲冷氣:“鎮南王府豈是爾等宵小隨意闖入的?”
綠蘿看到他手裡的刀害怕,看到他冷如鐵麵的臉也害怕。
但再害怕也不能不管自家殿下,她強裝鎮定,拿出該有的氣勢來:“我家殿下昨夜來了你鎮南王府就一直沒回去過,若是她出了意外,陛下饒不了你們!”
那侍衛上下看她一眼,不屑地嗤笑,收了刀:“原來是重華宮的。”
綠蘿知他瞧自家殿下不起,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畢竟她不過一個宮婢,而且鎮南王府,他們重華宮是得罪不起的。
沈淨懿腰酸疼醒,沈今安將沐巾在熱水中浸濕,再擰乾。
瞧見沈淨懿醒了,他過去扶她,一隻手放在她腰上,就要用手去掀她的衣服。
她皺眉推開他,眼中滿是厭棄:“彆碰我!”
他愣了愣,然後輕笑著解釋:“你腰疼,我給你熱敷一下。”
沈淨懿的腰疼是老毛病了,小時候被淑妃踹的。
她也不記得那次是因為什麼,太久了。隻記得她被踹暈,醒來後太醫給她探骨,說是踹到了筋骨。
自那次之後,每到雨季或是要下雨的時候,她的腰都會痛。
沈淨懿起身去尋了衣服穿上,又隨意給自己束好發。
沈今安看著她疼到直不起的腰,眼中擔憂沉沉,他問她:“疼多長時日了,是隱痛還是刺痛,疼在表麵還是筋骨?”
沈淨懿被問煩了,臉色越發難看,冷聲冷氣:“與你無關。”
沈今安輕聲歎息:“我知你厭我憎我,可身體是你自己的,若不及時醫治好,留下病根,往後隻會更加難受。正好我府上的太醫是我在西北征戰時碰到的神醫,我且讓他先給你看看。”
怕又激怒她,他輕聲細語的補上一句:“好不好?”
“不必了。”沈淨懿拒了他,她低頭去緊窄袖上的係帶。
可係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正事。
她這次過來,是為了將軍章令。
想清楚這點後,剛才硬梆梆的語氣不得已軟下去幾分:“三哥,我有些話想同你說。”
沈今安時常覺得,她的老師該換一換了。幼時淑妃給她尋的開蒙老師恐怕也是個半吊子。
爭權奪位的皇子,心機城府竟然淺顯到一眼就能猜到她在想什麼。
“有什麼事先等太醫給你看完腰傷再說吧。”
他提了條件。
沈淨懿隻能答應。
太醫在內寢給她把脈,隔著一層簾子也不知道她是誰。隻當是沈今安的暖床姬妾。
沉吟許久,他收好東西起身,尋了三皇子借一步說話。
待出去之後,他方才沉聲說:“姑娘的傷為舊疾,若是及時醫治還有痊愈的可能,可拖了這麼長時間,我亦隻能開服藥給她暫緩疼痛。”
沈今安的眉頭當即就皺了起來:“舊疾?”
“對,姑娘應當是被重物砸過,或是被人大力猛踹,不然不可能在此處留下如此重的傷。”
沈今安聽完後一言不發,他不笑時,眉眼處隻剩殺伐果斷的冷勁。
此刻凝重神色,眼神陰翳。
舊疾。
她是大離朝皇子,何人能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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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今安再回到內寢時,沈淨懿正坐在床邊,臉色慌亂。四周淩亂到明顯有翻找過的痕跡。
沈今安按捺下方才的異樣情緒,笑著走到她身邊:“太醫開了幾副藥,我待會讓人給你抓來煎好,你喝完再回去。”
她難得如此好說話,點頭說好,然後便是沉默。
沈今安知她有話要說,一邊為她沏茶一邊等著。果然,在堅持數秒後,她終於按捺不住,欲言又止的問他:“我有一物一直很好奇,三哥可否讓我看一看?”
他心上了然,麵上卻故作疑惑:“聽一說的是何物?”
她說:“三哥的......將軍章令。”
他笑:“那是我用來統帥三軍的,平日裡打它主意的不少,所以我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
難怪她怎麼找也沒找到。沈淨懿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