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2 / 2)

小七如今才十二歲,年紀尚幼,又有這樣一道恩旨在,他原以為和親的事不會再落到她頭上,便沒有太著急給她定下婚事,打算慢慢挑選,挑個各方麵都如意的好郎君。

但事到如今,卻容不得他再細細挑選了。

倉促間定下的人選未必儘如人意,但怎麼也比嫁到蠻荒之地和親要好。

皇帝卻仿佛忘了這回事一般,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小七的婚事啊,朕原本打算過幾天跟你說的,西戎的那彥圖台吉威武勇猛,又一表人才,朕看他堪為良配,便打算把小七許給他。”

李洵頓時捏緊了拳頭,但他臉上不敢露出一絲憤恨,隻道:

“兒臣聽聞,那彥圖台吉與六妹私交甚好,和親本就圖的是兩姓通好,自然是要選讓男方合心意的人選才是。”

他這話說得算是含蓄了。

柔妃所出的六公主自小受寵,曆來性情活潑跳脫,這次那彥圖台吉來朝,她與人比武賽馬的,頗有交集。據他得到的消息,那彥圖其實已經幾次私下放話要娶六公主回去。

不管是從序齒還是年紀,和親這差事都不該越過六公主落在小七身上。

皇帝搖了搖頭,用拉家常般的語氣道:

“小六的性子太冒失,容不得一絲氣,受不得一點委屈,哪裡適合和親這樣乾係重大之事。”

“倒是小七,自小穩重懂事,去了西戎必能很好地維係邦交。她這孩子曆來孝順,想必也是願意為父分憂,為國建功的。”

李洵抿唇克製著心中的情緒,六公主受不得氣受不得委屈,難道小七就活該去做這犧牲品嗎?

她還那麼小,光是數千裡跋涉去西戎就對她的身體是個巨大的負擔,更何況如此幼小的年紀就要與粗魯的蠻人結為夫婦!

那彥圖沒娶到心儀的公主,誰敢保證他不對這替代品撒氣。

所以,哪怕是觸怒父皇,他也絕不會妥協。

他強忍怨憤,懇求道:

“父皇,小七自小體弱多病,西戎苦寒,怕是難以適應。”

皇帝卻道:

“等她出嫁的時候,朕讓內務府多給她陪幾戶擅長醫藥的陪房,必定委屈不了她。”

僅剩的理由也被輕而易舉地搪塞了回來。

李洵抬起頭,直視皇帝的目光。

“父皇,三年前您曾允諾兒臣,小七婚事自主。”

事已至此,他隻能把話挑明了說。

這無異於當麵指責嘉佑帝言而無信。

果然,下一刻嘉佑帝的臉上便勃然變色,怒喝道:

“放肆!”

李洵立刻跪在了地上:

“父皇息怒!請父皇憐惜,二姐已經為國犧牲,求您不要再讓小七去和親!”

嘉佑帝怒道:

“邦國大事豈能兒戲!朕看是平日太寵你了,倒叫你越來越不知分寸!”

說著,他朝劉玉招了招手,劉玉連忙近前。

片刻後,禦駕起駕,劉玉卻叫了兩個小太監來,拉長了嗓子揚聲宣道:

“陛下口諭——大皇子窺視帝蹤,妄言國事,著就地思過!”

就地思過,卻沒說要思過多久,也就是,讓李洵跪在這宮牆之外的青石板路上,直到他發話前都不能起來。

而這兩個小太監,明顯是留下監工的,不許李洵有一絲懈怠。

窺視帝蹤,妄言國事,無一不是嚴重的指責。

聽到這口諭,李洵又驚又懼,但更讓他絕望的是,哪怕他被申斥,被罰跪,卻依然救不了自己的親妹妹。

皇帝言而無信,執意要讓小七去和親。

才過了年不久,京城依然處於隆冬之中。凜冽的風呼嘯著,帶來了冰冷的雨點。

那些雨一點點打在身上,帶著刺骨的寒意沁進了骨子裡。

李洵的心也如同身體一樣墜入了冰穀。

這一刻他才發覺,汲汲營營十多年,看似在朝中有了不少擁護者,到頭來麵對至親的命運,卻依然像幼年時一樣無助。

*

鐘粹宮裡,皇帝正與柔妃一家三口一起用早膳。

十五歲的六公主活潑嬌俏,曆來是皇帝的開心果。

十二歲的七皇子在外雖然裝得駑鈍,實則天資聰穎。叫皇帝看來,這孩子不僅是長相,連行事作風都像極了他當年,叫他十分滿意。

四人同桌用膳,完全不像其他後宮嬪妃那裡一樣謹守禮儀,食不言寢不語,歡聲笑語間充滿了溫馨。

大夏三日一早朝,不上早朝的日子,皇帝是可以稍微悠閒一些的。

用完早膳,皇帝便大手一揮,說要帶他們去京郊的燕園看冰燈,這一說,兩個孩子就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就連柔妃也很開心。

看著他們高興的樣子,皇帝心中暖意融融。

隻有跟柔妃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感覺真的回到了家裡。看到他們開心,他就覺得平日嘔心瀝血的經營盤算沒有白費。

正在此時,劉玉進來稟報道:

“陛下,慎郡王暈過去了。”

屋內的歡聲笑語頓時一窒,皇帝臉上的笑意也收了起來:

“他可有認錯?”

劉玉道:“倒是未曾聽底下人稟報。”

皇帝冷哼一聲:

“那就直接抬回去罷。”

皇帝的打算,一直沒有瞞過柔妃。前朝後宮的事情,他基本上都會跟她說一說。

對於注定要失敗的人,柔妃並不介意多幾分寬容仁慈。

聞言臉上露出於心不忍的神色,她上前柔聲勸道:

“陛下,昨晚風雨大作,天氣又這麼冷,大皇子跪了一夜恐怕是凍壞了,還是請個太醫看看吧。”

皇帝眼中閃過冷酷的神色:

“這種膽敢頂撞君父的東西,管他作甚。沒死就行了。”

朝中局勢,原是以後族為大,後族容氏及其黨羽,占據了朝中許多機要位置。

大皇子一係,在他的扶植下,以其保父林相為首,近年來集結了眾多黨羽,是一條撕咬太子後族的好狗。

隻是,這好狗也必須隨著獵物的削弱而削弱,不然,這狗將來遲早會咬到自己。

聽出皇帝話語中的冷意,柔妃柔順低垂著的眼中閃過一抹深思,識趣地不再多說什麼。

而她的兩個子女也被她教養得很好,從頭到尾都沒插嘴一句。

沒多久,宮外又傳來消息,說大皇子被抬回去的當天就發起了高燒,情況相當危險。

可即使如此,皇帝依然沒有鬆口,隻說宮外也不是沒有大夫,讓郡王府的人自己想辦法。

大皇子高燒昏迷數日,整個郡王府都沉浸在惶恐中。

京城最好的民間大夫已經束手無策,斷言郡王若是一天內再不醒來,恐怕就有薨逝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