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正沒等來族老到京,卻等來了本應還在府中關禁閉的左相的嫡次子王璟鈺。
王璟鈺身背一捆荊條,立在秦相府大門外,說是要見秦洺。
管家張全告訴秦相後,秦相怒火攻心,自己的洺兒還在臥床休養,左相那小兒子不好好關禁閉,又出來蹦躂,還到秦相府來惡心人。
秦相怒吼道:“讓他給我滾!”
張全隻是個管家,哪敢真讓左相府的公子滾,隻是又出府門去,耐心勸王公子回府。
但王璟鈺固執地不肯離開,今日是他趁著守衛換班時偷溜出來的,翻牆的時候還崴了腳。今日是不達成目的不能罷休的,他堅持要等秦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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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洺在自己房內邊養傷邊吃著嶺南運來的妃子笑,他絲毫不知道他的死對頭王璟鈺在府門外等他。
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養傷的這些時日是秦洺這些年最愜意的日子,他的父親這幾日對他尤其和善,時常來看他,不似從前的嚴厲,他看得出父親眼裡滿是愧疚與關懷。
而母親,近日來看望他時總是喜上眉梢。明明他經曆這了一遭險境,母親眼裡的喜色最初讓他疑惑,他都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母親的親兒子。後來才得知,父親欲抬母親為平妻,母親應該是為此高興吧,畢竟她等了十幾年了。
和自己同母的二姐也時常帶著給他做的新衣新靴來看他,照二姐的話說,他秦洺這在生死線走的一遭,讓他們父親下定決心抬了母親身份,他們姐弟倆也跟著水漲船高,即將成為秦相府正經的嫡子嫡女。
對此,秦洺倒是沒太多快意,他隻是隱隱有些期待,那位在鎮國公府的長姐,也會來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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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出府門時,見左相府那位二公子仍杵在那兒,秦相大怒。
王璟鈺見秦相出來,朗聲開口:
“秦相,我要見秦洺。”
“你給我滾!”秦文正一聲怒吼,胸腔震得生疼,猛咳了起來。張全兩步上前,扶住彎腰咳嗽的秦相,給他順著背。
“秦相,既然秦洺不出來,那說給您聽也是一樣的。本公子雖說是個紈絝,但也是個行事磊落的紈絝。這次的確是我的做法失當,我的本意雖不是如此,但的確差點害了秦洺的性命,我在這裡給秦洺道歉。下次,我會正大光明地找秦洺約架,不會再背後下黑手,這點我給您保證。”
言畢,王璟鈺從背後抽出了一支荊條,雙手托舉,向前邁了兩步,欲將手中的荊條遞給秦相。
秦相單手按著胸口,呼吸急促,怒道:“你給我滾!”
“我的道歉,你們不接受也得接受。”
王璟鈺一撩衣擺,露出裡麵素白的褲腿,右手揚起荊條,就朝著小腿上抽了過去。
一下,兩下,三下……整整十下。
每一下抽打,荊條到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看來左相府這位二公子對自己也沒手軟。
“請轉告秦洺,我給他道過歉了。”
說完,王璟鈺齜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被從左相府尋來的小廝扶上了馬車,離去。
秦相也不知自己該作何感受,洺兒被打得那麼慘,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遠非王家那小子抽自己幾下能抵消的。
秦文正搖頭,左相府也是書香門第,幾代宰輔了。府上怎麼還出得了這般潑皮無賴的兒子,真是斯文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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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南風向秦煙彙報,這幾日,江沐每每從國子監散學歸府後,都有些精神恍惚,狀態不佳。暗衛說國子監並未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紀南風也詢問了江沐,江沐也是三緘其口,隻說沒事。
秦煙聽聞後,讓紀南風帶江沐到鎮國公府。
今日散學,國子監門口,江沐上了往常接送他的馬車,在車內居然見到了紀先生,讓他很是意外。
“江少,主子要見你。”這位紀先生的聲音不高不低,但江沐聽出了其語氣裡的不悅。以他對紀先生的了解,這位是極其反感自己又給秦煙添了麻煩。
江沐一路沉默,隻是安靜地任由馬車將他帶到了鎮國公府。
入鎮國公府秦煙的書房時,見秦煙正在茶台前泡茶。
秦煙見江沐進來,淡聲道:“坐。”
江沐坐到了茶台秦煙的對麵。
秦煙沒再開口,滿室除了秦煙手中洗茶點水的聲音外,沒有其他雜音。
屋內除了茶香,亦無熏香。這是秦煙的習慣,她泡茶時,不會燃香,她說熏香會影響品茶時的嗅覺。
江沐的茶道是師從秦煙的,他的這位老師衝茶的手法行雲流水,絲毫沒有阻滯之感。從來沒有花裡胡哨,一切步驟隻遵從實用為主。
秦煙將第一壺茶分了兩盞,推了一盞到江沐麵前。
江沐端起茶盞,濃鬱的茶香瞬間盈滿鼻間,淺嘗了一口,滋味醇厚清冽。
秦煙品茶後,擱下茶杯,道:
“說吧。”
江沐瞬間明白,秦煙定是指近日他的狀態。紀先生安排了人跟著他,他的情況,都會事無巨細向秦煙彙報。
他信任秦煙,也隻能信任她。對她,他沒什麼好隱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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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沐索性開口道出了他近日沉悶的源頭:
“那日在大理寺三司會審,宋良的話,這幾日一直盤桓在我腦中,我……”
江沐不知該如何表達他的鬱結由來,話說了半截,又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秦煙是大致知道那日審案的過程,但沒怎麼在意細節。
“他說了什麼?”秦煙語調徐緩,耐心引導對麵的少年道出他心中的困惑。
江沐將宋良那日在公堂上說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宋良說,他們這些貢生學子,十年寒窗苦讀費儘周折才能入學國子監,但官員的子弟,靠著祖上蔭蔽,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拿到他們夢寐以求的名額。”
“我……”
“我就是那個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他們夢寐以求的名額的人……他本來可以有光明的前程,但因為我們,因為我,激出了他心中的惡,讓他……”
江沐眸中有些黯然,他端起秦煙分過來的第二盞茶,沒有細品,而是仰頭一飲而儘。
秦煙卻是有些欣慰,深仇大恨並沒有讓對麵的少年泯滅良知,他守著他的善,才會產生今天的困惑與愧疚。
這個年紀的江沐需要及時引導,他失去了他正經的長輩,替代的角色,通常就是秦煙來做。
“剛才的第一壺茶,和第二壺茶的滋味,是否不同?”不同於以往慣常的清冷,秦煙今日嗓音格外溫和。
江沐心道,那還用說,每一壺茶都有濃烈和淺淡之分。
秦煙繼續開口:
“每一壺茶都不同,人也一樣。”
“你有宋良沒有的身份背景,因此你能輕而易舉地進入國子監的最高學堂率性堂。而他宋良不能。”
“又因為你有宋良沒有的身份背景,你的父王母後慘遭毒手,你還要為了活命與複仇,忍辱負重,不得不在敵營求生存。而他宋良不需要經曆你的這些苦痛。”
“你要明白,人,生而不同。不同的出身,伴隨著不同的便利,優勢,亦有不同的責任與風險。你不必糾結於因你們的不同,而遇到的不同境遇。”
“這輩子誰都隻活一次,你隻需向前走,奔赴你的所感,所想,所渴望。隻要無愧於心,不必瞻前顧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