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靈鷲卻道:“有些風骨是好事,遇到什麼事都有個底線,能站得住。就要照顧他這一點才對。”
瑞雪對太後娘娘不僅視為恩主,多年相處下來,已經視為親人長輩一樣尊重,所以如果鄭玉衡能讓太後娘娘心情稍霽、略略放鬆,什麼綱常倫理、清白體麵,她其實都是不在意的。
太後娘娘也有能力不在乎這些。沒有人敢指責她,沒有人覺得她會犯錯。
幾乎整個慈寧宮的人都是這麼想的,能夠侍奉太後,讓她開心,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偏偏這個小鄭太醫總是把握著分寸和距離,娘娘稍微走近,他便拿捏著後退。
太後娘娘不急,他們這些人卻都要被這股勁頭兒急得不行了。
瑞雪也不便再勸說,兩人低聲交談,隻有彼此能聽見。她轉而道:“公主殿下那邊……”
董靈鷲道:“我記得公主府的季都知是你的同鄉?”
公主府的都知太監掌管一府之事。而這個季都知,是昭陽公主成親時從宮中撥出去的,在離宮之前,曾是瑞雪的對食。
瑞雪一聽,語調便下意識地柔和許多:“是,都是娘娘給他的臉麵。”
“讓他看著點公主府的事,要是盈盈真的挑起了麵首,找幾個性情溫順、好拿捏的人。”董靈鷲思索著道,“不要讓彆有居心的人接近公主身邊,至於駙馬……他養在長平街的外室,無論用什麼辦法,把身世背景拿到手,若有奴籍,就以金銀財帛收買,令其狀告駙馬。”
有了這個把柄在手,也容不得他抓著公主的裙擺不放了。
按大殷朝律,已婚配的男子豢養奴籍外室,而不告知正妻、並取得對方同意者,徒一年。
“是。”瑞雪頷首記下,又問,“若是沒有呢?”
董靈鷲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案,平靜地道:“一定要有。”
瑞雪心領神會:“是,奴婢會告知他的。”
兩人交談結束,瑞雪便絲毫不耽擱地動身出宮,她取走腰牌,換下宮裝,在宮門關閉之下離宮辦事。
她離開之後,宮中的一等女使們麵麵相覷,躊躇猶豫,都沒敢立刻上前。在屏風邊上換鏤空香球的蔣內人不知道讓哪個宮人推了一推,遞了杯茶。
“給娘娘送去。”
蔣內人不知所措地端著茶水,探頭望向正殿,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跟對方道:“我不行的。瑞雪姑姑呢?月婉姑姑呢?我膽子小,我是侍候不好娘娘的……”
對方道:“月婉姑姑去掖庭宮挑小宮女去了,瑞雪姑姑剛走呢。”
蔣內人正要推辭,見滿殿的一等女使們都盯著自己看,頗有些進退不得的架勢。幸好角落裡謄抄公文的鄭玉衡擱下筆,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跟相熟的小鄭太醫道:“您幫奴婢送去吧,奴婢不敢跟娘娘說話的。”
這隻是舉手之勞,鄭玉衡自然應允。
他將公文放到書案上,又把茶盞送到太後手邊。此時董靈鷲已經裁定完所有職務空缺的任命,移手過去拿起茶杯,沒有一下子抓住茶盞,反而觸到了另一人的手。
瑞雪奉茶時,總會放同一個位置。鄭玉衡並不知道這一點。
董靈鷲碰到了他的手指,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玉衡?”
“嗯……”鄭玉衡應答的話都說了一半,才驚醒過來,發現對方不一般的稱呼,他語調一頓。
她盯著對方露出驚訝神情的臉龐,墨眉星眸,清俊溫雅,那樣純淨、無辜。有那麼一瞬間,常年身居高位的董靈鷲,在極為平靜柔和的表麵下,翻湧起一縷將他心中的清白自持全部摧毀的念頭。
鄭玉衡默默地道:“臣……臣惶恐。”
董靈鷲問:“那你母親怎麼叫你,讓哀家學學,衡兒?”
鄭玉衡的臉色變得很糾結,他敗下陣來,想了很久,還是道:“……臣更惶恐了。”
董靈鷲忍不住笑,短暫的一言一行之間,那一縷殘酷侵奪的想法被收束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