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雲以為他想通了,麵露期待,剛將臉湊上去,眼前這個文質彬彬、一身書卷氣的年少太醫就猛地抬手一拳,將他的臉打歪過去,打掉了一顆牙齒,和著血在嘴裡發腥。
何雲哎喲慘叫一聲,向身後倒去,誰知鄭玉衡又一把薅住他的領子,神情既沉默,又凶狠,像是一匹受了傷的狼,有股背水一戰的狠勁兒。他發覺對方打起架來十分可怕,不得不拿出求生的意誌,極力撲騰反抗。
何雲常年在後省乾活,手上也有一把子力氣,可這時候就是被這個看起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太醫壓製得死死的,肚子上一連挨了好幾下,他慘叫連連,哀嚎求饒,恨不得給他磕兩個響頭。
“哎喲——哎喲出了人命了啊,救命啊!奴婢錯了,奴婢罪該萬死——求求您了……”
要不是鄭玉衡打架的動作還算生疏,他幾乎覺得自己會被對方打死,情急之下,何雲從旁邊樹下的花壇裡抄起一塊石頭,想都沒想地揚手砸過去。
啪地一聲,醫官的官帽掉落下來。
裡麵的發髻原本十分整齊,因為劇烈動作而微微散下幾縷,用銀簪穿過發髻中。鄭玉衡的額角破了一個大口子,血跡洇在鬢角間,又沿著麵部線條流下來,血珠蟄過眼睫。
他的眼角都是鮮紅的,但眼珠仍然幽黑,吃了痛也不鬆開手,將何雲的領子揪得死緊。
“哎喲!我的祖宗爺爺……快饒了我吧!”
鄭玉衡盯著他道:“娘娘長命百歲,說。”
“娘娘長命百歲!”對方喊道,“是我短命,我短命!”
兩人廝打期間,鄭玉衡也挨了他好幾下,胸腹悶痛,但他都沒有注意到,而是繼續道:“再說。”
何雲涕淚橫流地又重複了好幾遍。
兩人的地處再偏僻,這叫喊聲也驚動人了。從第一聲慘叫起來的時候,負責宮人調度的月婉姑姑便渾身一激靈,遣人沿著聲音尋找,這麼一小會兒就摸過來了。
宮人內侍們過來拉架時,見到鄭太醫額角上全是血,都嚇了一跳,再看另一個,臉已經腫得看不出人形來了,一張嘴嘶嘶漏風,不知道掉了幾顆門牙,隻顧著哀嚎。
內侍們拉架都拉了好一會兒,鄭玉衡捏著他的脖子,差點把這人給掐暈過去。好幾個太監將鄭太醫拉到一邊去,口中連連道:“大人這是乾什麼?這是怎麼了?”
鄭玉衡一言不發,被人拽到另一頭,跟那個內侍分開很遠。他沉默地理了理衣服,接過內侍遞來的白色素絹,擦了擦眼角的血。
月婉姑姑指揮了幾句,讓宮人們把何雲綁下去等候吩咐,轉頭道:“鄭大人。”
鄭玉衡抿了抿唇,道:“麻煩姑姑了,我……”
月婉搖了搖頭,道:“是那個內侍冒犯你了嗎?”
鄭玉衡避而不答,說:“娘娘也聽到了?”
杜月婉佯裝生氣:“不然我出來乾什麼?瑞雪那廝給娘娘侍墨,懶慣了的骨頭,我不出來,在慈寧宮發生這種事還沒個人理會,豈不是千古奇聞了?快收拾一下。”
話還沒說完,在殿門當值的蔣內人跑了過來,跟月婉姑姑道:“娘娘吩咐說,要見鄭大人呢。”
傳完話,蔣內人才見到鄭玉衡的模樣,吃了一驚:“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月婉道:“就是你看到的情況,算了,就擦擦吧,回頭見了太後,也好說話。”
她的意思是,這模樣拿去賣可憐、裝委屈,應當很好用。小鄭太醫雖然額頭破了,但眼眶有些紅,發髻微鬆,低頭時格外有一種惹人憐愛的俊美……隻是得忽略他把那個內侍打得不成人形的這件事。
鄭玉衡心中忐忑,一邊怪罪自己魯莽,一邊還在生悶氣。他聽到那句話時,渾身都被一種憤怒淹沒。那是一種對世情、對天命、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他怎麼能這樣說?
那是太後娘娘啊。
光是鄭玉衡從旁侍奉的數月以來,他就能真心領會到董靈鷲為國的苦心。外頭的人提起先帝,說得都是稱頌、讚美之詞,說他是千古一帝,足以銘記史冊,而提到太後娘娘,卻避而不談她在政治上的功績。
而是會說:“真是明德帝的賢內助啊。”
明德帝的……賢內助。
鄭玉衡眼眶發燙,心口酸痛得喘不過氣來。他悶不吭聲地跟著蔣內人入殿,額角的傷還緩緩地滲出新血來。
董靈鷲的目光籠罩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