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跟龐海陵都回過頭,見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留著烏黑胡須的乾瘦太醫。他哼了一聲,神情很是不屑:“受慈寧宮娘娘的賞識,自然是在慈寧宮,大人真是找錯了地方。”
龐海陵聞言懊惱道:“多謝太醫提醒,那可怎麼辦……”
“怎麼辦?”乾瘦男子吹胡子瞪眼,“大人真要走他的門路,他是個什麼人你可知道!”
“我與鄭節鄭老爺有點交情。”龐海陵提了提勒著肚皮的腰帶,圓潤的肚子跟著顫了顫,“他家嫡長公子嘛!”
“隻怕鄭侍禦史還不知曉呢。”乾瘦太醫冷笑道,“他在殿中糾察百官儀態,他家嫡長公子卻對國朝的太後娘娘取悅邀寵、蠱惑媚上!一旬過去,他留宿宮禁、侍奉湯藥的記錄,加起來能摞起半指厚,就是劉老太醫在時,也沒這個恩典吧!”
這句話將其餘兩人都說得愣住了,對太醫院不熟悉的龐海陵更是睜大雙眼,麵露震驚之色。
他隻知道鄭玉衡侍奉慈寧宮,卻不知道他是這麼個侍奉法啊!
龐海陵一想到太後娘娘的麒麟衛、皇帝陛下的紫微近衛,常常出沒於京中糾察尋訪,就虧心得汗如雨下,可是慈寧宮的內侍、女官,全都是鐵板一塊,連賄賂的影子也尋不到半個,鄭大公子的這條路又是這樣險峻……
乾瘦太醫道:“如若不然,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君,能有侍奉娘娘的醫術?說不定這些時日裡,京中人心惶惶的事兒,還是他教唆得呢。”
“啊?”龐海陵將信將疑,“不是因為……張魁……”
“太後手諭傳出的前一天,就是鄭玉衡留宿宮禁的第一次。”乾瘦太醫激烈地拍著門框,“這還有假?!要我說,要止了這風波,就讓鄭大人將他那大公子喚回去,好好教養教養!”
說到這裡,那頭的仆役終於忍不住,連忙衝上來拽著他的手,連推帶拉地扯進門檻內:“大人說糊塗了,這事兒哪和鄭太醫有關,他也是我們太醫院的人呐……”
嘴上這麼說,仆役心裡卻啐道:“什麼東西?當麵跟小鄭大人客氣疏離,背地裡嫉妒得眼都紅了,活該當一輩子庸醫。”
龐海陵最後滿腹心事地從太醫院離開,回到家中。
這事情在他心裡盤桓許久,終於還是沒有憋住。他悄悄去往鄭府,將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一遍。
鄭節原本已經洗漱休息了,被他叫起來,夜半聽了這麼一個驚天大事,氣得差點吐血,還是旁邊的夫人連哄帶勸、又是順氣地伺候著,才好懸沒一跟頭厥過去。
他指著家中的小廝,讓他到太醫院蹲守,隻要等到鄭玉衡回來,就立即將他捆回來。
夫人卻出了另一個主意:“老爺這樣行事,未免走漏了風聲,讓人家看咱們的笑話,不如就讓小廝說,老爺病得急,叫大公子回家探望,以他的孝心,絕不會不來的。”
鄭節聽了也覺得有理,便讓小廝這麼辦,還特意避開從小伺候鄭玉衡的家仆,在夫人手底下另指了一個。
那小廝在太醫院等了一天一夜,臨近夕陽日暮,才遇見鄭玉衡回來。
他神情微倦,挽著袖子在銅盆裡洗手,手背上有幾道貓撓的紅痕,襯著冷白的膚色,晃得有點豔。
鄭玉衡本以為家中隻是遣人來問候,結果迎麵便聽他說:“大公子快回府吧!老爺病得急,家裡都等著公子您呢。”
他脊背猛地一寒,腦子裡都空白了一刹,急問道:“什麼病?”
小廝道:“用膳後摔了一跤暈過去了,也沒見什麼傷,卻總是不醒。家裡早請了郎中,因為不敢擅闖宮禁……”
他話還沒說完,鄭玉衡便從椅子上起身,來不及戴官帽,抄起醫箱和一件薄披風,便心急如焚地往外走。
暮色四合,盛夏裡,卻刮起一陣沁寒的夜風。
嫡長公子生來一副好樣貌,雖未戴冠,發髻上隻有一根玉簪,但卻光澤盈盈,看起來鐘靈毓秀,清俊非凡,小廝暗暗讚歎,心道不愧能以貌侍主,要是換了家中的二公子、三公子,他要是太後娘娘,都非得把人打出來不可。
他連忙跟上去,道:“小的已經備好車馬了,公子切勿太過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