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李善長護著他的手臂中探出腦袋,看向街道一旁。
陳文正性格魯莽,李保兒當然不放心陳文正單獨帶陳標玩耍,每日也一同出門。
在陳文正打架的時候,李保兒帶著幾個陳家的家丁將被藍玉欺辱的父女倆護在身後,現在正冷眼看著藍玉和常遇春。
常遇春掃了那群瑟瑟發抖的百姓一眼,又看向藍玉。
藍玉眼神躲閃。但他忽又想起自家姐姐,於是勇敢地瞪了回去。
常遇春:“……”
李保兒對常遇春拱手:“常將軍,大帥為了破除陳規陋俗,被文人們罵成無知草莽,說大帥治下民不聊生。大帥曾言,不蒸饅頭爭口氣,咱們貧苦人最懂貧苦人,沒有那群道德模範,也能把地盤治理好。”
常遇春道:“我會將藍玉交由軍法懲治。”
藍玉驚訝地瞪圓眼睛,正想說什麼,被常遇春手下兵士按在地上,用胳膊上的紅巾堵住嘴,捆得嚴嚴實實。
陳標抬起他的小短胳膊抬手作揖,憨態可掬:“謝謝常將軍,常將軍是講道理的好人。”
所有人聽到陳標這軟綿綿的話,都用好笑的眼神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這麼急著讓手下人捆了藍玉,顯然是為了能自己處置藍玉。否則按照現在大帥軍中的規矩,幾十軍棍下來,藍玉半條命都沒了。
常遇春看著軟軟的一團小奶娃,嬌聲嬌氣地向他道謝,其他同僚都在看他笑話,不由有些尷尬和氣惱。
他又瞪了藍玉一眼。
常遇春極其敬重妻子藍氏。藍氏愛護藍玉,常遇春也寵著藍玉,養成了藍玉驕橫的毛病。
他自身也是個暴虐的性子,藍玉的驕橫在他看來不算什麼大問題。藍玉領兵打仗很有才乾,讓他頗為喜歡看重,多次向朱元璋推薦藍玉。
現在藍玉居然因為搶女人的破事讓他丟這麼大的臉,常遇春終於決定這次一定要和夫人好好說說,磨磨藍玉的性子。
“處置”了藍玉,常遇春還得安撫受驚的百姓。
常遇春摸出了一個銀錠。那差點被搶的小娘子卻沒拿常遇春的銀錠,而是爬到陳文正麵前狠狠嗑了幾個頭,又爬到陳標麵前狠狠嗑了幾個頭。
陳標歎了口氣。即使他再自稱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也於心不忍,便拍了拍李善長的胳膊。
李善長把陳標放到了地上,陳標仰著頭對小娘子道:“陳家在應天東邊開了個布坊,正在招女工。報我堂兄……還是報我的姓名吧。說陳家少爺陳標讓你來的,管事的會預支你三個月的工錢,你拿去給你的父親買藥。”
小娘子先驚訝地瞪圓眼睛,然後眼淚奪眶而出。
她趕緊擦乾眼淚,再次向陳標嗑了幾個頭。
小娘子那被藍玉踢了好幾腳的老父親也掙紮著爬過來,向陳標磕頭。
陳標趕緊想扶起那位老人,扶……扶不動。
小娘子破涕而笑,扶起自己父親。父女倆向陳標告彆後,頭也不回地向城東走去。
李善長在父女二人走後,才道:“他們本來是在這裡賣藝的?”
陳標點頭:“都窮得活不下去了,還想護著自己僅剩不多的尊嚴。這種人在富貴人家眼中一定很可笑,但叔叔伯伯們肯定能理解。”
鄭玉春笑道:“當然,咱們都是苦過的人。標兒,大……陳大哥把你教得真好。”
陳標當著他一眾叔叔伯伯的麵,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他教我個屁。
淮西將領看懂了陳標白眼中對他們大帥的腹誹,紛紛哈哈大笑。
常遇春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銀子,居然覺得有些燙手。
他出來當盜匪前,也是在地裡刨食的老農,誰沒有苦過呢?
陳標看著常遇春尷尬的模樣,想起這個人在朱大帥軍中的地位。為了不給老爹樹敵,他走到常遇春身邊,拉了拉常遇春的衣衫下擺。
“常……常將軍,銀子銀子。”常遇春沒愣過神,陳標無奈踮起腳尖,小肉手抓住常遇春緊緊握住的銀錠,“找大夫的費用和預支的三個月工錢,從常將軍的銀子出,常將軍就不愧疚了。”
常遇春還沒愣過神。
李善長皺著眉乾咳了一聲:“常遇春,你銀子攥這麼緊乾什麼?鬆手!”
常遇春趕緊鬆手。
陳標無語地看了常遇春一眼,把銀錠揣進懷裡。
這位現在已經很出名的常勝將軍常十萬,怎麼看上去憨憨的?給你台階,還要李叔提醒你,你才知道下。
陳標摸了摸懷裡的銀錠,補充道:“我會和爹娘說,讓他們把每一筆支出都記好賬,給常將軍送來。陳家絕對不會貪常將軍的銀子。”
李善長和周圍知情的淮西將領臉上,都浮現出古怪的微笑。
讓大帥和大帥夫人記賬,給常遇春送去?
好啊,太好啦。
雖然他們已經認可常遇春這員半路加入的猛將。但就算是穿同一條褲衩長大的兄弟,他們也很樂意看對方倒黴,何況半路來的兄弟?
看兄弟倒黴然後哈哈大笑,這就是他們兄弟情的象征啊。
陳文正摸著臉上的烏青走過來,齜牙咧嘴道:“那個叫藍玉的小子身手還不錯,怎麼不用在正途上?”
李善長記著常遇春這次表功的名單:“藍玉打仗還是很厲害,立下了不少功勞。可能回來後太閒了。唉,我和大帥說,要在應天給將領子弟開個書院,教教他們識字和做人的道理。可惜找不到合適的先生。”
李善長想起那些離開的文人,就心疼得直抽氣。
陳文正壞笑了一下,把陳標抱起來,高高舉過頭頂:“先生?看這裡看這裡,標弟可以!”
陳標大大的眼睛眯成了兔斯基眼,狠狠一腳踩在了陳文正的臉上。
可以個屁!
陳標本以為,李善長這樣成熟理智的人,肯定會狠狠斥責陳文正的無理取鬨。沒想到,李善長居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動搖神情。
更沒想到的是,李善長身後幾個淮西將領,居然全部開始起哄。
“好啊好啊,讓標兒來教!”
“標兒要教咱那臭小子?穩了穩了,這不比我府中連秀才都不是的家夥強!“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陳哥肯定不同意累著標兒。”
“那趁著陳老大不在,咱們……嗯?嘿嘿。”
“你們現在在這裡合謀,小心陳老大回來把你們屁股打爛!”
“但如果李先生同意,老大恐怕……”
幾個淮西將領目光炯炯地看向李善長。
李善長捋了捋美須,居然微微頷首:“隻是教些識字斷句的啟蒙,標兒的學識確實已經夠了。”
陳標尖叫:“開什麼玩笑!我才五歲!”
李善長歎氣:“標兒啊,你也看到了,大帥和你的叔叔伯伯們經常在外打仗,家中小子無人教導,時常惹是生非。若等天下平定再教導,就晚了。你先教他們一些道理,彆讓他們空閒下來。李叔會繼續在外麵找先生,等找到就來替你。”
被陳標踩臉的陳文正:“對!”
陳標在陳文正臉上跳起了跺腳舞,聲音拔高到後世網紅玩具尖叫雞的程度:“對個屁!我才五歲!”
……
當常遇春和李善長到來時,圍觀打架的許多百姓怕惹上麻煩,大部分散去。隻有小部分人躲在兩側酒樓茶館裡偷看。
其中,酒樓裡有三個文人,茶館裡有四個文人,在看完這一出鬨劇後,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