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起想,至少這世上的修士,也不全是惡人,還有像她一樣的好人。
至少在玉琢眼裡,他們這些凡人的命不是微塵。
陳雲起收起竹簡,低著頭往藥鋪裡去。
吳郎中正忙得焦頭爛額,他來了,正好能幫忙看看熬藥的火候,也看顧一二吳杏林。
那支老參已經用了一半,吳郎中還是沒能想出有什麼辦法能救吳杏林,等到老參用儘,他被吊住的最後一口氣也就沒了。
陳雲起沉默地看著吳杏林青白的臉色,他心口掌印沒有隨著時間褪去,反而轉為可怕的紫紅。
那道掌印上,小指甚至比無名指更長上一截。
注意到他的舉動,熬著藥的吳郎中開口,陳雲起才知,杏花裡中,同吳杏林一般傷勢的還有好幾人,被發現時已經氣息全無。
修士隨手一掌,便叫凡人全身筋脈儘數斷絕,全身骨頭都碎得七零八落。
“裡中賣魚的吳七,住在東頭的顧二嫂子,已經訂了親的芳姑……”吳郎中絮絮叨叨地數著,他口中一個個名字,陳雲起並不陌生。
在父母死後,陳雲起能帶著病弱的妹妹度過幾載春秋,或多或少托賴於杏花裡鄉人照拂。
是賣魚的吳七教了陳雲起怎麼在河裡摸魚,若有賣剩下的魚,時不時也會送上一條給兄妹二人熬湯;顧二嫂子性情爽快,陳雲起一手廚藝還是得她教的;芳姑才十六,是杏花裡最好看的姑娘,陳稚在時最喜歡她為自己紮的小辮……
現在,他們都死了。
陳雲起頓住動作,茫然地看著下方,目光失去焦距。
為什麼這麼輕易,他們就都不在了?
三日後,陽光落入山林之中,鳥雀振翅,迎著光穿過雲層。
深處,古樹參天蔽日,老者盤坐在嶙峋山石上,閉目調息,他左腿姿勢扭曲,腿骨血肉模糊,隱隱露出森然白色,湧出的血液都是烏黑。
前日與梁叟交手的修士中,那名老嫗正擅使毒。
同數名聞道甚至化神的修士正麵交鋒,梁叟最後雖奪得了那枚蘊含先天道韻的杏果,但也因此受了重傷。
隻是體內殘毒如附骨之疽,他嘗試數次也未能將其祛除,如今實力隻剩三成左右。
枝葉翕動,老者猛然睜開眼,目光銳利如鷹隼。
枯瘦五指向前一抓,遠處遁逃的少年便身形一滯,隨即不受控製地倒飛而回,重重摔在了他麵前。
四目相對,梁叟盯著陳雲起,聲音嘶啞如夜梟:“是你——”
陳雲起也沒想到,自己受吳郎中所托來山中尋幾味用儘的常見藥材,會在這裡遇上曾有過一麵之緣的老者。
他伏在地上,狼狽地向前望去,正好看清梁叟緩緩收回的五指。
那隻手枯瘦如鷹爪,小指明顯異於常人,甚至比無名指更長上一截。
陳雲起驀地想起了吳杏林心口上的掌印,那道掌印,也是小指更長於無名指。吳杏林毫無生氣的臉閃現在陳雲起眼前,還有吳郎中口中那一個個名字,都死在了這隻手下。
雙手緊握成拳,陳雲起腦中一片空白。
在看清他的臉後,梁叟眼中現出些微意外之色。
他竟然沒有死?
在自己那道靈力下,這身無修為的凡人早該死透了才是!難道他身上有什麼機緣?
心念微轉,老者忽然改了主意,不打算立刻要了陳雲起的命。
他拂袖揮出一道黑氣,沒入陳雲起體內,不容他躲閃,陳雲起看向梁叟的目光更多幾分驚懼。
對此,梁叟滿意地笑了起來,神情更顯陰森:“你既然出現在這裡,便是你我的緣分,今後你好好為老夫做事,老夫自不會虧待你。”
如今他身負重傷,須得好好休養,恰好用得上這小子。
“……是。”陳雲起的身體似乎因為畏懼而輕輕顫抖著,他垂下頭,讓人看不清神情如何。
許久,陳雲起踏上杏花裡的青石路,身體沐浴在陽光下,心中卻一片冰冷。
梁叟要他回杏花裡中,取來幾味草藥供他療傷所用。
陳雲起走入院中時,姬瑤仍舊坐在簷下竹椅上,未曾有蘇醒的跡象。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推門進入自己屋中,望著那隻快裝滿錢的撲滿,良久,將之高高舉起。
隨著一聲脆響,銅錢頓時落了一地。
當年為了給陳稚治病,陳雲起賣掉了父母留下的三畝良田,一直到臨死前,陳稚還惦念著這件事。
等她的病好了,贖回那三畝田,再買頭牛,她和阿兄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
陳雲起記得這件事,所以在陳稚離開後,他小心翼翼地攢起每一枚錢,想將那三畝田買回。
如今隻差一點,便夠了。
陳雲起蹲身將銅錢裝起,可終究還是不夠啊。
他弓著腰,深深地埋下了頭。